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与短促的口令。
呼延靖神色一变,抬手示意红披风将领出去查看。
霍思言侧耳倾听,分辨出那是两队巡骑交汇的动静,有人来了,而且来势不慢。
她的手轻轻攥紧,袖中短刃微微移位,随时可以抽出。
暗处的谢知安,已经不动声色地松开了马缰,将手放在刀柄上。
帐门被掀开,一股寒风灌了进来,随之而来的是红披风将领压低的声音:“将军,是南关来的……信使。”
霍思言的心,猛地沉了一瞬。
她没想到,会在敌国的大帐中,撞见来自南关的使者。
而这,很可能是她此行最大的变数。
帐中火光摇曳,兽皮地毯的边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冰冷的地面。
呼延靖微微眯起眼,望着帐门口的来人。
那是一个身形高瘦的中年男子,披着南关军的黑色披风,肩头的雪花尚未完全融化,神色沉着。
霍思言一瞬间心头一紧,她认得此人,是南关守军的副将尉迟翊,一个不擅言辞却以忠直闻名的将领。
尉迟翊在帐门口停下,抬手行了军礼。
“南关副将尉迟翊,奉将军之命,前来送信。”
呼延靖没有立刻接信,而是盯着他看了片刻,才伸手。
信封是厚羊皮制成,上面用西溟与敌国通用的军符蜡印封口。
呼延靖接过,低头一撕,抽出信纸,眼神迅速扫过。
霍思言敏锐地捕捉到他眉梢极轻微的颤动。
暗处,谢知安透过帐缝看清了信使的面容。
尉迟翊?他在心里暗暗一沉,这人绝不会无的放矢。
南关若要派他到敌营,必然有极重的情报或暗示藏在信里。
谢知安悄然退后两步,借夜色遮掩,从背后绕向主帐的另一侧,那里靠近火盆的光线昏暗,便于潜听。
呼延靖看完信,忽然抬头,目光在尉迟翊与霍思言之间来回游移。
“看来,你们西溟的王,和南关将军的打算,并不相同。”
霍思言不动声色。
“将军指的是什么?”
呼延靖慢慢将信纸摊平放在案上,指尖轻轻敲了两下。
“南关将军愿意用丰川关的三座前哨换取边境两月的停战,可你,却来告诉我,西溟不会退一步。”
这话一出,帐中的空气似乎骤然冷了几分。
尉迟翊沉声道:“南关将军的意思,是为了守住大局。”
霍思言抬眼,直视呼延靖。
“而我的意思,是守住王国的底线。”
呼延靖看着她,忽然笑了。
“你们两方的使者在我这里吵起来,这倒是新鲜。”
霍思言的手依然放在斗篷下,指尖微凉。
她很清楚,敌将此刻既是在挑拨,也是在试探,试探她与南关的关系,更试探西溟内部的立场是否一致。
“将军想看热闹,我不拦,但若想趁机分化,恐怕要失望了。”
霍思言淡淡开口。
“南关与西溟,虽有不同,但此刻面对的是同一个敌人。”
呼延靖眯起眼说道:“同一个敌人?那就让我看看,你们到底有多同心。”
话音一落,他突然抬手。
帐外的兵士应声而入,带着冷光闪闪的长戟,将霍思言与尉迟翊隔在案桌两侧。
霍思言眉头微皱。
“将军的意思,是要拘我?”
呼延靖的笑意更深:“不拘,是请你留下,今晚,我会亲自送你们去见我的主上,到时候,你们的王与将军的打算,谁真谁假,就一目了然了。”
暗处,谢知安已悄然贴近帐壁,手指轻轻探到缝隙间,捕捉里面的每一个字。
他听到“送去见主上”四个字时,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
若霍思言真的被押去敌国王帐,局势将彻底失控。
尉迟翊在被兵士推搡时,脚下一滑,似乎无意间碰了霍思言的斗篷一下。
那一瞬,霍思言感觉到斗篷内侧被塞进了一个极细小的纸卷。
她指尖一扣,悄然将其夹在掌心。
呼延靖似乎没注意这个细节,转身吩咐:“收起他们的武器,好生看押,天亮启程。”
帐外的风更冷了。
霍思言与尉迟翊被带到一处临时木栅围成的小营,四周插着火把。
霍思言背对着火光,缓缓展开掌心的纸卷,上面只有一句话,用南关军的密符书写。
“敌军三日后主力南移,丰川关将空虚。”
她心头骤然一震,这是整个战局的关键。
另一侧,谢知安已绕开巡逻,从木栅的阴影下方潜近,低声唤了她一声。
霍思言侧目,两人的目光在黑暗中相接,像是无声地交换了一个誓言。
“我会送你出去。”
谢知安的声音低得几乎被风雪淹没。
“但得等到他们松懈的那一刻。”
霍思言微不可察地颔首,手指在斗篷边缘轻轻敲了两下,那是他们之间约定的暗号。
木栅后的风把火把吹得明暗不定,阴影像水一样在雪地上起伏。
四名敌兵分两组巡着圈,步点懒散,却握得很紧。栅内摆了两只粗糙的木凳,尉迟翊坐在一只上,背脊挺得笔直。
霍思言背火而立,斗篷垂落到靴面,像一段沉静的夜。
“他们三更换哨。”
尉迟翊压低声音。
“知道。”
霍思言的目光没有离开木栅右下角那片稍深的雪痕。
“我来引开左侧。”
尉迟翊把手指在膝上轻敲了两下。
“不能硬来。”
霍思言的声音很轻。
巡逻的脚步从远到近。
霍思言垂下视线,掌心那条极细的纸卷已经被她揉成一根线,缠在袖口暗扣上,像一根看不见的脉。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指节微屈,在斗篷下比了一个极小的手势。
栅外的黑影轻轻一颤,像是雪地里的一缕风拂过,谢知安到了。
“数到五。”
他的声音从木缝里挤进来,低得像风。
“一。”
霍思言的喉结轻轻动了一下。
“二。”
尉迟翊握紧了膝上的手。
“三。”
巡逻兵回身,火光掠过两人眼睛。
“四。”
霍思言的脚尖一点,斗篷缘在雪面画出极细的一弧。
“五。”
木栅右下角的一枚竹楔被悄然拨出,木条松动,发出极细极细的一声“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