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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季那句意图谋反不成,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巨大的王帐之中轰然炸响。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拉图的心口,也砸在在场所有蛮夷将领的头顶。
谋反!
这两个字,在等级森严,最重忠诚的草原部落里,是比任何诅咒都要恶毒的指控。
王帐内外,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只有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拉图那张已经涨成紫红色的脸上。
计划败露的羞恼,被人当面揭穿的难堪,以及被那句谋反彻底点燃的滔天怒火。
让这位草原第一勇士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粗重的呼吸声如同坏掉的风箱。
“你放屁!”
终于,一声暴喝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拉图猛地拔出腰间的弯刀,刀锋直指李季的咽喉,眼中凶光毕露。
“这里是我的王帐!”
“是我蛮夷的军营!”
“你一个南朝来的小白脸,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质问我?”
“我看,分明是你这个奸诈的乾人,挟持了公主,一路杀到我大营,想要栽赃嫁祸,挑拨离间!”
拉图的声音,狂暴而又充满了煽动性。
他身边的亲卫们瞬间反应过来,齐刷刷地拔出兵刃,煞气腾腾地围了上来。
整个王帐的气氛,瞬间从对峙的紧张,滑向了兵戎相见的边缘。
张谦等人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握紧了刀柄,护在了李季身前,与那些蛮夷亲卫怒目而视,剑拔弩张。
一场血战,似乎一触即发。
然而,李季的脸上,却连一丝一毫的紧张都看不到。
他甚至没有去看指着自己的那柄弯刀,只是将那双带着戏谑的目光,从拉图的脸上,缓缓移开。
落在了他身后,那个一直沉默着的,真正的风暴中心。
温雅公主。
“公主殿下。”
李季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
“看来拉图将军并不欢迎你的归来,他似乎更希望,你永远地消失在那座山谷里。”
这句话,比拉图的暴喝,比亲卫的拔刀,更有力量。
它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拉图用谎言和暴力吹起的气球。
温雅的身体,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她那张苍白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碧蓝色的眸子,不再有昨夜的迷离与哀怨,只剩下一种被至亲背叛后,淬炼出的冰冷刺骨的寒意。
她越过挡在身前的黄蓉,一步步地向前走去。
“都给我住手!”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一丝颤抖。
但其中蕴含的威严与怒火,却让那些正欲上前的蛮夷亲卫,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他们可以不理会李季这个外人,却不能无视可汗唯一的女儿,草原上最尊贵的明珠。
温雅没有理会那些亲卫,她径直走到了拉图的面前,仰起头,直视着自己这位身材魁梧如山,本该是她最坚实依靠的叔叔。
“拉图叔叔。”
她一字一顿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约定好的接应地点,会变成一个死亡陷阱?”
“为什么那些向我射出致命毒箭的,会是穿着我们自己部族服饰的勇士?”
“为什么我一路浴血,九死一生,终于回到这里,看到的不是亲人的迎接,而是你指向我救命恩人的屠刀?”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疾风骤雨,劈头盖脸地砸向拉图。
拉图脸上的肌肉疯狂地抽搐着,握着刀的手,青筋毕露。
他在温雅那双清澈而又冰冷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狰狞的倒影。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在他印象里,向来只懂琴棋书画,柔弱得像只羔羊的侄女,竟然会有如此逼人的气势。
“我。”
他张了张嘴,一时间竟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总不能说,我就是想让你死,好给我一个开战的借口吧?
“误会,这都是误会!”
拉图眼珠一转,强行辩解道。
“那些伏兵,肯定是哪个不长眼的小部落,接错了命令!”
“至于我,我这不是看这个乾人太嚣张,想替公主你教训教训他吗?”
“你看他,孤身闯营,杀气腾腾,哪里像是来送人的,分明是来耀武扬威的!”
他话锋一转,又把矛头指向了李季。
“公主你可千万不要被他骗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一路护送你,肯定没安好心!”
“说不定,那场伏击,就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苦肉计,目的就是为了博取你的信任,好潜入我们大营,刺探军情!”
这番话,说得是强词夺理,颠倒黑白。
就连周围那些蛮夷将领,听了都忍不住暗暗皱眉。这理由,也太站不住脚了。
“够了!”
温雅一声厉喝,打断了拉图的狡辩。
她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失望与悲哀。
“拉图叔叔,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李季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一点,我亲眼所见,容不得你在这里泼脏水!”
她深吸一口气,环视了一圈王帐内外所有关注着这里的蛮夷将士,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公主的威严,朗声宣布。
“从现在起,李季钦差和他的护卫,是我温雅最尊贵的客人!”
“谁敢对他们无礼,就是与我温雅为敌,与整个王族为敌!”
说完,她不再看拉图那张难看到了极点的脸。
转身对自己那三十名忠心耿耿的护卫下令:“阿古拉,去,给李钦差和他的勇士们,安排最好的营帐休息!”
“任何人,没有我的命令,不得靠近打扰!”
“是,公主!”
那名为首的护卫,也就是之前在城外迎接她的中年汉子,立刻大声应诺。
他看都没看拉图一眼,对着李季恭敬地一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番举动,无异于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抽了拉图一个耳光。
它清晰地向所有人宣告,在这座军营里,他拉图,并不是唯一能发号施令的人。
李季嘴角微微上扬,对着温雅赞许地点了点头。
孺子可教。
他看也不看脸色已经黑如锅底的拉图,潇洒地将插在地上的长刀拔起,扛在肩上,对着张谦等人一挥手。
“走,兄弟们,咱们住店去!”
那轻松随意的语气,仿佛他们不是身处十万敌军的腹心之地,而是在逛自家的后花园。
看着李季一行人,在那名叫做阿古拉的护卫带领下,大摇大摆地离去,整个王帐内外,鸦雀无声。
拉图站在原地,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渗出血来。
那双凶悍的眼睛里,屈辱,愤怒,杀意,交织成了一片足以吞噬一切的火焰。
奇耻大辱!
他,草原第一勇士,手握重兵的主帅,竟然在自己的王帐里,被一个黄毛丫头和一个南朝小白脸,联手给压制了!
“将军。”
一名心腹亲卫小心翼翼地上前,想要劝慰。
“滚!”
拉图一声怒吼,一脚将身旁的火盆踹翻。
燃烧的木炭滚了一地,将华贵的地毯烧出一个个焦黑的窟窿,就如同他此刻那颗被怒火灼烧得千疮百孔的心。
心腹亲卫吓得屁滚尿流地退了出去。
空旷的王帐里,只剩下暴怒的拉图。
“温雅,李季,你们给我等着!”
他咬牙切齿地低吼,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了吗?太天真了!”
就在这时,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从帐篷的阴影处响起。
“将军,何必如此动怒,既然明着来不行,咱们,或许可以换个法子。”
拉问回头,看到自己最信任的谋士,那个叫铁木的男人,正从阴影里走出来,脸上挂着一抹毒蛇般的笑容。
“什么法子?”
拉图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铁木凑到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说道:“公主,不是很信任那个姓李的吗?”
“还把他奉为上宾,若是,我们的公主殿下,在喝了李钦差敬的酒之后,突然暴毙身亡,您说,可汗会相信谁?”
拉图的瞳孔,猛地一缩。
铁木的笑容,越发阴森:“到时候,公主死了,脏水泼到了乾人身上,我们为公主复仇,挥师南下,名正言顺,天经地义。”
“将军您不仅没有了谋害公主的嫌疑,反而成了为国复仇的英雄,岂不是一箭双雕?”
死寂。
长久的死寂之后,拉图那张狰狞的脸上,缓缓地,绽开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好一个一箭双雕!”
他看着铁木,眼中充满了赞赏。
“去,就按你说的办,事情,做得干净点。”
“遵命,将军。”
铁木躬身行礼,悄无声息地,再次退入了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王帐内,只剩下被踹翻的火盆,还在冒着缕缕青烟,散发着一股焦糊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