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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这位三朝元老，帝王之师，骨子里还是个看不起下九流吃食的倔老头。
付子明拂袖转身，那姿态仿佛多看一眼那桶里的铁甲虫，都是对斯文的玷污。
“走吧。”老太师的声音冷硬，再没有了方才的激动。
“回府。”
李季耸了耸肩，将那丝尴尬化作了无谓的轻笑。
行。不吃就不吃。
只要您老人家肯给我这个台子，别说是不吃，您就是把这玩意儿当夜壶我都认。
他提起那沉甸甸的木桶，跟着付子明的脚步，向着停在远处的马车走去。
周围的农人，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一老一少。
他们听不懂什么釜底抽薪，也想不明白什么朝堂博弈。
他们只知道，这个俊朗的公子哥，拿自己的命赌这害人的妖虫能变成金疙瘩。
这事儿，太玄乎了。
……
太师府的马车，一路疾驰。
车厢内，气氛压抑得可怕。
付子明闭目养神，一张老脸紧绷，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季则好整以暇地靠在车壁上，偶尔还能听到木桶里传来悉悉索索的爬动声。
这声音，让付子明的眼皮，都忍不住跳了一下。
终于马车停了。
“老爷，到了。”车夫的声音传来。
付子明率先下了车，李季提着他的宝贝跟在后面。
朱红大门，鎏金牌匾，上书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付府”。
门口的石狮子，在风雪中威严矗立，仿佛在审视着每一个来客。
李季看着这派头，心中暗道，不愧是帝师府邸，果然气派。
二人穿过前院，绕过影壁，直奔内堂。
还未进门，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便迎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淡绿罗裙的少女。
“老爷，您可算回来了。”妇人满脸担忧，正是太师夫人。
“外面风雪这么大，可有受寒？”付子明摆了摆手，脸色稍缓。
“无妨。”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少女身上，带着几分慈爱。
“青妍，怎么也跟着出来了？学堂的功课做完了？”
那名叫付青妍的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眉眼如画，气质清雅，颇有其父之风。
她盈盈一拜，声音清脆如黄鹂。
“女儿听闻父亲今日为国事操劳，特来等候。”
说着，她的目光，好奇地落在了付子明身后的李季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李季那张，即便沾染了些许尘土，也依旧俊朗不凡的脸上。
付子明像是这才想起李季，侧过身，简单地介绍了一句。
“这位是李季公子，今日有要事相商。”
李季？
听到这个名字，付青妍那双清澈的眸子，瞬间亮了。
那光芒，比天上的星辰还要璀璨。
“李季？”
少女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急切和惊喜。
“敢问公子，可是写出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那个李季？”
李季一愣，他倒是没想到，自己当初在边疆随口吟的几句诗，竟然传到了京城，还被这位太师府的千金记住了。
他摸了摸鼻子，谦虚道：“正是在下，让小姐见笑了。”
“见笑？怎么会是见笑！”付青妍向前迈了一小步，脸颊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
“公子之才，青妍仰慕已久！”
“外界皆传公子是纨绔子弟，青妍本还不信，今日一见，方知传言果然误人！”
“那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更是道尽了何为洒脱，何为豪情！”
少女的眼中，全是毫不掩饰的崇拜。
完了。
付子明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心里咯噔一下。
他那张刚刚缓和下来的老脸，又一次沉了下去。
老太师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起来，像一头护崽的老狮子。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李季。
这张脸，确实俊俏得有些过分。
这身段也确实挺拔。
再加上那几首名动京城的诗……
对自己这个从小只读圣贤书，最是崇拜才子的女儿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剂穿肠的毒药！
不行！
绝对不行！
付子明心中警铃大作。
自家这颗水灵灵的小白菜，可不能被这头不知根底的猪给拱了！
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咳咳！”
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威严。
付青妍如梦初醒，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退了回去，小脸通红。
付子明板着脸，对着妻子和女儿挥了挥手。
“好了，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李公子有要事在身，你们快回后院去，莫要在此打扰。”
这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气。
太师夫人有些诧异地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李季，虽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是，老爷。”
她拉了拉女儿的衣袖。
付青妍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只能低下头，准备跟着母亲离开。
“哎，太师慢着。”
一个声音悠悠地响了起来，正是李季。
只见李季微微一笑，对着太师夫人和付青妍拱了拱手。
“夫人，小姐，请留步。”
付子明眉头一皱，扭头瞪着他，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你小子想干嘛？
李季仿佛没看见，自顾自地说道：“晚辈今日，是要在贵府献上一道前所未见的绝世美味。”
“太师他老人家，严谨惯了，怕是不肯轻易尝试。”
李季的目光转向付青妍，带着几分戏谑。
“可这美食，也需知音品鉴。”
“晚辈斗胆，想请夫人和小姐，做我这道菜的头两位食客，不知可否赏光？”
这话一出，付子明的胡子都快翘起来了。
你小子还来劲了是吧？
我让你离我女儿远点，你倒好，直接把人往饭桌上请？
还知音？
我让你知音！
付子明气得吹胡子瞪眼，刚要发作。
付青妍的眼睛，却又一次亮了。
绝世美味？
这位写出那般豪迈诗篇的李公子，竟然还会烹饪？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她满眼期待地看向自己的父亲。
“父亲……”
那眼神，那语气，让付子明一肚子火，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他还能说什么？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一个晚辈请家人品尝菜肴的请求？
传出去，他付子明的脸还要不要了？
这小子，是算准了自己抹不开这个面子！
付子明狠狠地瞪了李季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随你！”
说罢，他一甩袖子，大步流星地朝着后厨的方向走去，背影里充满了我很不爽的气息。
李季看着他那副吃瘪的模样，差点笑出声来。
跟老狐狸打交道，就是有意思。
“夫人，小姐，请。”
李季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潇洒。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向后厨。
太师府的厨房，自然是宽敞明亮，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可他们还没走到门口，隔着老远，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一个尖利的声音，带着惶恐和愤怒。
“你这小蹄子，是想害死我们不成！”
“这红不拉几的鬼东西，一看就是剧毒之物，你居然敢买回来！”
“要是让太师吃出了个好歹，把你卖了都不够赔！”
这声音听起来像是府里的管家。
随即，一个粗壮的男声附和道。
“福管家说得对！”
“我老王做了三十年菜，就没见过这种玩意儿！”
“又皱又干，还一股子呛鼻的怪味，这能是人吃的东西？”
“小翠，你赶紧给我扔了，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紧接着，是一个年轻女子带着哭腔的辩解声。
“福管家，王大厨，这真的不是毒物！”
“我老家那边，人人都吃这个！”
“它叫辣椒，是番邦传过来的珍稀之物，专门用来提味的，放一点到菜里，保管好吃得让人吞掉舌头！”
“我只是看菜园的菜都让雪给打了，想给老爷换换口味。”
福管家根本不信：“住口！还敢狡辩！”
“番邦之物，多是虎狼之药，你一个丫头片子懂什么！”
“我看你就是被外面的小贩给骗了，赶紧给我拿去烧了，一根都不许留！”
“不要啊！”女子发出绝望的哭喊。
“那是我花了半个月的月钱才买到的……”
眼看一场冤案就要发生。
“住手。”
一个清朗而有力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
争吵的众人，齐齐一愣，转头望去。
只见李季正站在门口，目光如电，直直地射向他们中间。
付子明和他的家眷，也跟在后面，面露讶色。
福管家一看是老爷来了，吓得腿都软了，连忙跪下。
“老爷，您怎么来了……”
李季却没理他，径直走了进去，目光扫过惊慌失措的管家和厨子，最后落在了那个名叫小翠的丫鬟身上。
小翠的手里正死死地攥着一把红彤彤，皱巴巴，形似羊角的东西。
李季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那光芒比刚才付青妍看到他时，还要亮上十倍！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辣椒！
竟然是辣椒！
他正愁着没有这味最关键的调料，做不出最正宗的麻辣小龙虾！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上了！
李季走到小翠面前，无视了她脸上惊恐的泪痕。
他的眼中，只有她手里的那一把红色。
“这个叫辣椒？”
李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小翠怯生生地抬起头，点了点头：“是的，公子。”
李季伸出手，拿起一根，放在鼻尖轻轻一闻。
辛辣，霸道，纯粹！
就是这个味！
李季的嘴角，扬起一抹狂喜的弧度。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福管家那张惨白的脸上。
“这些，我全要了。”
“还有吗？”
“有多少，我全都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