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只信己身
言珏皱了皱眉,看着眼前疯狂狰狞的女子,哪儿还有从前敬文公主的模样。
他动了动唇,“好。我帮你。”
沈敬文嘴角微勾,心悦于他的臣服,只是言珏抬了抬目光,眼中一片沉寂。
“只不过,事后要请长公主同意在下一个请求。”
......
京城墓郊。
天地四合昏暗,青山轮廓晦暗不明,只有几座孤坟前还点着点点微萤之火。
上官芯一身白裙跪在坟前,木然地往里头丢纸钱。
那火舌燎了许多次她的手,却一副毫不察觉的模样,有人实在看不下去,跺脚从暗处走了出来。
“从前家里的老嬷说,若生人无法放下,死去的人也会有所牵挂。”
秋粟从暗处走出来,她本也是来祭奠家中长辈的,不巧在走时撞见了上官芯。
这才犹豫了好半天才出现。
“舍得出来了?尾随了我一路。”上官芯放下手中的纸钱,将带来的烧酒缓缓打开。
“呃嘿嘿...女官敞亮。”秋粟握着一沓纸钱,尴尬一笑。
这几日谢梨初的确给了秋粟事情做,要她好好盯着长公主那头人的动静。
本以为除却宫中,应当是找不到的,谁知还能在上坟时遇见。
上官芯没有责怪的意思,将手中的酒递了一壶给秋粟。
紧接着将自己手中那壶倒在坟前,浇了好几圈才停下。
“此处乃是孤坟,专葬一些上不得台面之人。”
说罢,上官芯看向眼前这个不过双八的丫头,“你的家人,也葬在此处么?”
久闻敬文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时常一副威严模样,很是不苟言笑。
就算不是逢月女官那样清贵,也当是高高在上的。
却不想还能关心她的家人。
秋粟接过酒后道谢,打开盖子小小喝了一口,那温热的感觉便流淌进了全身。
当即便双颊泛红,眯上了双眼,“嗯。我的家人是罪奴。”
“罪奴?”上官芯蹙眉,瞧着她饮酒的模样动了动唇。
也许是此处太过压抑抑或是太过孤独,秋粟坐了下来,也学着她倒酒在地上。
“没错,爹娘死的时候,我尚且不记事,因此寻不着他们的坟头。”
“每到这时,我会过来瞧瞧,哪些坟前脏了、乱了,便会扫一扫、补一补。”
那酒液高高滑出,溅落在地面上,又转瞬与干涸的泥巴地融为一体。
上官芯跪坐在她身旁,不解,“若你爹娘是罪奴,为何你又能活着?”
秋粟垂眸,并没有选择告诉她实情,当年若不是她的姐姐,还有谢梨初的话。
恐怕这条命,早就随着爹娘去了。
她含糊了片刻,“圣人心善,这才放过了我。”
上官芯自然不信,但明白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故也没有追问。
毕竟她自己就是个秘密,当年上官家满门抄斩,全家老弱妇孺,一个都不放过。
只是因为,触怒了龙颜,随意一件‘元台诗案’便可定罪诛杀。
上官家初闻奏折皆是不信,还未等上官大人上奏,便被带头镇压之人以不尊圣旨之罪名,全都斩杀在地。
有些人并未被一剑捅死,而是一剑扎穿了其他肺腑。
倒在地上,被血水呛死,抑或是苦苦呻.吟、呼痛,最后失血过多而死。
若不是父亲早早将她藏在老窑中,她早已死去。
那晚,她亲眼瞧着至亲至爱死在剑下,一夜之间,无数血腥与哀嚎响彻。
收起思绪,上官芯看向眼前人,一口一口喝着酒的模样,难免有些动容。
眼看着秋粟就要将自己饮醉,上官芯这才看不下去,夺过了人的酒壶,有些怒意。
“我送给你,是让你祭奠你的亲人的,不是给你浇愁。”
秋粟被骂了,顿生委屈,忙活了一日,什么都没有探听到,还不知道要如何回去交代呢。
见人逐渐要哭的样子,上官芯额角青筋一跳,生疏地安慰了几下。
“好了,不哭了。本官派人送你回去。”说罢,她叹息了声。
逢月与谢梨初出现时,上官芯将秋粟打横抱了一路。
秋粟死乞白赖又四仰八叉地黏在上官芯身上,嘴里还不知道吐着什么醉话。
叶夫人无奈至极,“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养出什么样的丫头。”
站在一旁,担心秋粟夜半未归,还未睡下的谢梨初:“......”
她本打算派人出去找,谁知孔嬷嬷才走到一半,便瞧见了这幕,忙回去给谢梨初报信。
而叶夫人睡得浅,听见逢月半夜穿衣的动静。
这才得知是秋粟在外头未归,生怕出了什么事,便跟了上来。
眼下这么一看,真是与自家女儿小时候一模一样。
爱尝新鲜事儿,不让做的事情偏要做,头一回尝酒,险些将自己喝出疹病来。
逢月使劲从上官芯身上掰下秋粟,有些无奈地开口。
“多谢女官大义。”
按理说,东宫与长公主早已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上官芯今日能将秋粟平安送回来,还真是发了场大善心。
上官芯颔首,“不必,我也该回去了。”
次日。
谢梨初在一旁扇风煨汤,见秋粟醒来,这才问了声,“可感觉好些了?”
“娘娘...奴婢耽误了您交代的事。”秋粟跪在地上,将脑袋埋得十分低。
本以为会受些惩罚,却见一碗温热的姜水递到眼前。
她抬头,看向谢梨初柔和的目光,“好了,先喝些暖乎的,解解酒乏。”
秋粟含泪接过,谢梨初收回手,嘴角带有笑意,看起来十分意味深长。
“并且,上官大人,并未我想象中那般无情。”
那日她与沈容槐算到,若是挑起敬文长公主的怒火,她一时找不到人算账。
势必会在谢梨初身上动手脚,她回去之后想了想。
长公主要动手脚,无非就是将谢梨初关在昭华宫中,背地里使坏。
若是提前知道上官大人的为人,也不至于落得太过凄惨。
谋算到这,谢梨初陡然想起那日,沈容槐语气温和,“本殿不会让你去的。”
那时,她笑了笑,“若是永远躲在殿下的身后,我还如何提走出东宫、走出京城?”
重生以后,她再未想过倚靠任何一人的力量。
只有自己,才是这世上,最最可靠的存在。
谢梨初将罗扇放回桌前,缓缓坐下,却在这时,逢月快步走了进来,甚至来不及通报。
她神色有变,疾言道:
“娘娘,周贵妃要回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