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张述桐怔怔地看着病房的天花板想。
这一次回溯,自己不清不楚地去了八年后,又不清不楚地回来。
但他现在没有功夫思考原因,走廊里变得吵闹一片,张述桐努力维持着思维的清醒,他再次看向墙上挂着的电子日历。
雪崩之后的周日凌晨。
四点整。
长发女人已经被路青怜带走了。
自己被若萍父亲的车拉来医院。
天还没亮。
为什么会回到这个时刻?
回溯这个能力已经不能按往常的规律推断了,可有一点不变,他将回到某件事发生前的“重要节点”。
那么这个节点在哪?
从前他于周一苏醒、在岛外的医院住了一个星期,而现在整整提前了一天。
这一天中错过了什么?
张述桐着急起身,可刚升起这个念头,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能做的只剩转动眼球,手臂上连接着各种管子,半边脸被一个氧气罩遮住,仪器摆在床头,里面跳着看不懂的电波。
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处于最脆弱的一段时间,刚脱离危险不久,想做点什么完全是痴人说梦,他不甘心地躺在床上,想要发出声音,只有嘶哑的不成调的音节。
疲惫、伤痛、困意……他知道自己有随时昏迷过去的可能,便不再挣扎,躺在床上吐出一口浊气。
那件事到底是什么?
很快一个医生跑过来,他看到对方掏出一个手电,然后粗暴地扒开自己的眼皮,他下意识想闭上眼,可眼皮被医生牢牢地控制住,随后一道光束**他的眼底。
“能不能听到我说话,能的话张一下嘴巴?”
张述桐动了动嘴唇。
随后对方又按住他的上眼眶,疼痛让他皱起眉头,然后是拉起他的手……一通检查过后,张述桐被折腾得又快昏迷过去,医生才对身后的护士吩咐道:
“一切正常,总算脱离危险了,这孩子就是太虚弱,需要静养,先别让他那些同学们靠近,和家属通知一声就好。”
“好。”
医生走了,护士来到床前。
是那个小护士。
小护士眨了眨眼:
“还记不记得自己叫什么?”
“张……”
“记得就好。”
我还没说完呢……张述桐虚弱地想,万一我说自己叫张家辉怎么办。
他都不敢相信自己还有心情开个玩笑,可对张述桐来说,没有什么比从八年后回来更值得欣喜的事。
“还有什么话想说?”小护士看他依然睁着眼。
“清逸……”
“谁?你同学啊?那个被你带回来的女孩?”
小护士是个话痨,嘴上问着不妨碍她走到病房门口:
“清逸是谁,你同学要见你?”
张述桐看不清门口的情况,只能听声音判断出那里有很多人,若萍的顾秋绵的清逸的,若萍好像还举着手机开了扬声器,里面是一个女人焦急的声音。
他现在所有的思维都慢了一拍,等分辨出来那是打给老**电话,一个少年已经走到病床前。
对方叹了口气,把耳朵凑在自己嘴前:
“我在听。”
“顾……秋绵。”
“你要见她?”
“送、回、去。”
清逸想了想:
“我知道了,是说趁她家里人发现之前把她送回去?
张述桐点不了头,唯有转动一下眼睛。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不要出岛。”
“意思是在这里住?”
“嗯。”
“还有呢?”
张述桐闭上眼。
清逸走的时候似乎带上了房门。
这一次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
他又撑开眼皮,看着天花板想,还有什么是没来得及交代的。
但张述桐绞尽脑汁只想到这两件事,既然是凌晨四点,说明顾秋绵还没给她爸打电话,别墅里的人还没起床,然后就是不要出岛,哪怕在医院里不能动,他也要保证自己在岛上。
张述桐有心等到清逸的答复,之所以先找对方,是因为若萍和顾秋绵有时候会情绪化一些。
他其实更想拜托老妈,可两人隔着电话,未必能说得清楚。
这两件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张述桐强撑着不想睡,可眼皮还是一点点合上。
他的意识归于空白。
……
漆黑的雪夜。
张述桐回到那条环山路。
他拧动油门一头扎进路中,可雪崩并没有如预期中发生。
相反是他连人带车都摔倒在地。
长发女人一步步逼近。
可更糟糕的是那辆摩托车压在了自己身上,他有意挣脱,可摩托车好沉好沉,怎么也推不动,渐渐得他开始呼吸困难了。
该死该死该死!
他费尽全身力气也没能把摩托车推开。
最终长发女人走到他的面前。
张述桐被惊醒。
他大口喘着气,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一瞬间他有些恍惚。
这是在哪?
医院?
是了,自己又从八年后回来了,交代了一些事后再度昏迷,现在是安全的。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放松下来。
一缕阳光调皮地溜进眼底。
他好像终于告别了那个雪夜,感官开始清晰起来,到处静悄悄的,他嗅着病房里的消毒水味,从里面找寻到一丝熟悉的气味。
张述桐闻到了顾秋绵身上的味道。
他是个对气味迟钝的人,分不清所谓的体香是香水还是沐浴露亦或是身体乳,可他偏偏记住了顾秋绵身上的味道是什么样子。
如果说阳光有味道,那她的味道就是雨后阳光温暖而湿润的气息,可以很模糊,谁知道阳光的味道是怎样,无非是晒死的螨虫味,也可以很具体,泥土、植物、尘埃,它们在雨后都有着独特的芬芳。
张述桐抬起头,洁白的条纹被单上,顾秋绵趴在床前。
这是个白天,她似乎睡着了,睫毛伴随着呼吸颤动,幅度很轻,窗外是树,风吹过来,枝叶摆动,阳光透过树的间隙,在她的头发上跳着舞。
她的发梢上垂着一个四叶草的发坠。
张述桐也知道了那辆压在身上的摩托车怎么来的。
哪里是摩托车,其实是顾秋绵。
张述桐动了动手指,想把顾秋绵的脑袋推开,但做不到,他的左臂打着护板,哦,想起来了,是骨裂。
难道说自己不是死于雪崩而是被顾秋绵本绵压死?那真是有点悲催了。
他突然叹了口气,心想你好不让人省心啊,做个噩梦都是因为你。
张述桐没有喊醒她,他看向电子日历:
12月9日星期天。
13点20分。
这是星期天的中午。
张述桐松了口气,再次沉沉地闭上眼。
第三次醒来是被老妈喊醒的。
阳光不像中午那样明媚。
顾秋绵也不在了。
时间到了下午。
老妈见了他眼睛有点红,说都怪她,不该留下自己一个出岛去玩的,张述桐说没事啦老妈,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他抬了抬手,发现没什么说服力。
老妈很心疼,最后还是老爸把她拉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好好养病。”
这天下午张述桐见了很多人。
你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病了,不是身体有多难受,而是许多人前来探病。
死党们结伴来看他,他先是见了若萍。
“我们早知道就不该陪你折腾的。”若萍很不是滋味,“昨天还不如让你在医院里好好待着,反倒把你害了。”
他说别担心,我这次会好好吃药,听从医嘱的。
医生说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被打扰,因此每个人说的话不多。
杜康是第二个,他说:
“你怎么也倒了哥们,下次别一个人了,有事喊上我们。”
张述桐说知道了,下次有事尽量喊上你们帮忙。
“其实二环开外真不是个好地方。”张述桐半晌又说。
“啥意思?”
“但天台也不错,吹吹风喝啤酒,以后也许有机会。”
杜康嘟囔着“坏了,述桐睡傻了”,就出去了。
最后一个是清逸。
张述桐苦口婆心地说有合适的女孩就快点泡到手,别纠结什么假面骑士和奥特曼。
“这种事轮不到述桐你教我啊。”清逸叹了口气坐在床边。
“我才想到一件事,顾秋绵没回去吗,她下午怎么还在。”
“哦,这件事说来话长啊,也是若萍爸爸送的,我陪着去了一趟,她给保姆打了电话,保镖在车里睡着了,就很顺利地进家了,大概是上午吧,她又跟家里人说,有个同学住院了,要来看看,当时我和若萍待了一上午,撑不住就先回家睡觉,顾秋绵待了一个中午,你没醒,她又回去了,说下午再来。大概就是这样。”
“多谢了。”
“不用谢,我反而没做什么,也没在其中充当说客,其实原本觉得很棘手的,结果我当时一出病房,说述桐有话跟你说,她很认真地问我,她能做什么,我说述桐让你回去,她就回去了,其实你把她想得太冲动啦。”
张述桐点点头,又说:
“抱歉,把你家摩托车弄坏了。”
“其实没坏,就是后视镜碎了。”
“好顽强。”
“你也挺顽强的。”清逸顿了顿,“你好像要成反面教材了。”
“什么意思?”
“半夜骑着摩托跑出去玩,结果被雪埋了,估计会成今年寒假安全手册里的例子,某某班的张同学,干了什么什么事,这样。”
“随便吧,反正我绝对不写观后感。”张述桐有点累了。
清逸剥着一个桔子:
“但其实碰到了很恐怖的东西吧?”
喂喂大哥,中二病这么全能吗?
“我看了看摩托车的后视镜,不是摔的,更像被……一个人打过去。”清逸吃着桔子,若有所思,“其实不止是摩托车,你是在别墅附近昏迷的,从哪里骑到了别墅、这一路上的踪迹、另一个人的脚印、镜子的碎片和雪崩发生的地点隔了很远。述桐,别以为自己瞒得多好。”
“你都知道了?”
“纠正一下,是我们。”清逸说,“我知道若萍知道杜康知道叔叔阿姨知道,顾秋绵也知道,甚至她爸爸也知道,这次可当不了无名英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