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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乡愁
娘家，成了她心里头一个不敢碰的伤疤，一个想回也回不去的地儿。
她甚至都不敢去想爹娘现在咋样了，身子骨还好不好，是不是还在因为她这个不争气的闺女被人戳脊梁骨。
如今，那个男人没影了，儿子也像突然开了窍，出息了，家里的日子眼瞅着一天比一天有盼头。
她这颗死了十多年的心，才又偷偷地跳起来，那个回娘家瞅瞅的念头，也越来越按捺不住。
她想回去看看爹娘，跟他们说说话，告诉他们自个儿现在挺过来了，儿子能耐了，往后不用再替她担惊受怕了。
也想给他们磕个头，认个错，求他们原谅自个儿当年的没骨气。
马卓听着娘带着颤音的话，心里头也是一阵阵发酸。
这辈子脑子清楚了，更能体会到娘这些年受了多少罪，心里憋了多少委屈。
回娘家，对旁的女人来说，是抬脚就走的事儿，可对娘来说，却隔着十多年的血和泪。
他几乎想都没想，立马就应了下来：“娘！这有啥好叨咕的？您想回去就回去！应该的！”
“明儿我进城，正好顺路，我先送您到姥姥家，等我从县城回来的时候，再去接您。”
“您就在家好好陪姥姥姥爷唠唠嗑，住上一晚上都成！”
“真的？卓儿，你……你答应了？”
张显菊简直不敢信自个儿的耳朵，激动得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那还能有假？”
马卓搀着娘胳膊的手紧了紧。
“娘，以前那些事儿都过去了。现在我长大了，能护着您和妞妞了。”
“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啥就干啥，往后再也没人敢欺负您了！”
“往后，您想啥时候回姥姥家就啥时候回！我陪您去！给姥姥姥爷捎上好东西，让他们也跟着乐呵乐呵！”
“哎！哎！”
张显菊哽咽着，一个劲儿地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唰”地掉了下来。
妞妞看着娘哭了，有点懵，仰着小脸问：“娘，你咋哭了？是不是妞妞不听话？”
“没有没有，妞妞最乖了。”
张显菊赶紧胡乱抹了把眼泪，硬挤出个笑模样，“娘是高兴，是想到明儿能去看姥姥姥爷了，高兴得掉眼泪了。”
说话的工夫，娘仨已经走到了山脚下。
再往前，就是密密的树林子和更陡的山坡了。
马卓停下了脚。
“娘，咱就在这儿吧，前头路不好走，林子也深，带着妞妞不稳妥。”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片亮汪汪的水面，“那边有个水洼子，以前我砍柴的时候瞅见过，里头有野鸭 子在那儿下蛋，咱去那边瞅瞅。”
张显菊顺着儿子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几棵歪歪扭扭的柳树后头，隐约能看见一片不算大的水塘，水边长满了芦苇，看着倒是挺清静。
“行，就在这儿吧。”
张显菊点点头，她本来也没想往深山里钻，能出来透透气，看看不一样的景儿就挺好了。
马卓领着娘俩来到水塘边一片还算平坦干爽的草地上。
他先把怀里的妞妞放下来，然后脱下自个儿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仔细铺在草地上。
“娘，妞妞，你们坐这儿歇歇脚。”
他又从随身揣着的小布袋里，掏出些黄色的粉末和一些干巴巴的艾草叶子，仔细地撒在铺好的褂子周围。
“这是啥呀？哥哥？”
妞妞好奇地凑过去闻。
“这是雄黄面子和艾草，撒上这个，那些小虫子小蛇啥的就不敢过来了。”
山脚下潮气重，草窝子里难免有蛇虫啥的，小心点没坏处。
张显菊看着儿子这细致的样儿，心里又是一暖。
儿子是真的长大了，知道疼人了，想事儿也周全了。
她拉着妞妞，在铺好的褂子上坐了下来。
妞妞刚坐稳当，又被那片亮闪闪的水塘勾住了魂儿。
她指着水边：“娘，我想去那里玩水！”
“不成！”
张显菊赶紧一把薅住她，“水边有水猴子！你要是敢过去，就把你拖到水里去，再也回不来了！”
乡下带娃，吓唬是最管用的招儿。
妞妞一听有水猴子，吓得赶紧缩回小手，紧紧挨着娘，但又有点替哥哥担心：“那哥哥要去抓野鸭，水猴子会不会把哥哥也拖走啊？”
马卓正准备猫着腰去芦苇丛那边探探情况，听到妞妞这话，忍不住乐了。
张显菊赶紧接着忽悠：“不怕不怕，你哥哥厉害着哩！他会念咒，那些水猴子最怕他了！”
“看见你哥哥过去，它们都得躲得远远的，不敢出来！”
“真的吗？”
妞妞半信半疑。
“那还能有假！你哥哥还会打老虎哩！”
张显菊继续瞎掰。
妞妞这才放下心来，乖乖地坐在娘身边，不再吵着要去水边了。
张显菊安抚好闺女，抬起头，目光投向眼前这片小小的水塘。
塘水算不上多清亮，但映着蓝天白云，波光闪闪的，也挺有看头。
塘边长满了半人高的芦苇，绿油油的一大片，风一吹，哗啦啦地响。
几只水鸟贴着水面飞过去，留下一串水圈儿。
远处是连绵不断的青色山峦，看着就厚实。
这景儿，她以前也不是没见过。
甚至可以说这样的景色对她来说，熟得不能再熟了。
可是，这还是她头一回，真正安下心来，用眼睛，也用心，去瞅瞅这份好看和清静。
以前那些年，她过的啥日子？
成天不是提心吊胆怕那个男人回来发疯打人，就是愁家里没米下锅，娃饿得直哭。
眼睛里瞅见的，心里头想的，全是愁和苦，哪有那闲心去看啥蓝天白云，绿水青山？
那时候，就算天再蓝，水再清，在她眼里，也都是灰不溜秋的，看不见一点亮堂色儿。
可现在不一样了。
心里头的疙瘩解开了，眼睛里的世道，好像也跟着亮堂起来了。
原来，自个儿一直待的地儿，景儿这么好啊……
她深深吸了口气，带着青草和水汽的干净空气钻进肺里，好像把憋了十几年的那股子浊气都给冲淡了不少。
“娘，您看，那边芦苇丛里，好像有鸭 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