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韩希揣着肖长老那儿抠搜来的两瓶丹药，溜溜达达回到了自己那个小院。
门板吱呀一声，挡上了外面的冷风。
屋里更黑，就桌上一点豆大的油灯苗子晃着，勉强能看清桌腿和板凳的轮廓。
他也不点灯，盘腿往那硬邦邦的土炕上一坐。炕席硌**，但无所谓。
他得先瞧瞧自己的“矿”，看看那两个宝贝疙瘩在副本里过得咋样了。
闭眼，心念一动，识海里那个监控画面就蹦出来了。
嚯，还在【玄阴蚀脉（分校区）】副本里扑腾呢！
画面里灰扑扑、湿漉漉的洞壁往下滴着粘稠的腐液，空气估计比烂了三个月的茅厕还冲鼻。
主角——车阳和小豆子，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没过脚踝的淤泥里跋涉。
四周静得吓人，就听见他俩的喘息和噗嗤噗嗤的踩泥声。
车阳的样子惨得很。
左边胳膊齐肘断了，用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破布胡乱缠着，大概是之前打怪落的伤。
脸上一点血色都没，嘴唇乌紫，一看就是被玄阴之气浸得不轻，毒伤还在磨他。
每走一步，他那断臂的茬口就跟着抽抽一下。
小豆子跟在车阳**后头，那身新做的内门弟子袍早就被污泥染成了土黄色，皱得像个咸菜干。
一张脸吓得煞白，没比车阳好多少，豆大的冷汗顺着鬓角滑，滴进泥里都没个声儿。
他整个人缩着，像只受惊的鹌鹑，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就盯着车阳那个断臂位置看，嘴唇哆嗦得厉害。
“小心点，”车阳嗓子哑得像破锣，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
“前面那段路我上次探过，看着是平的淤泥，底下埋了不少硬石头尖子，跟那水坑里藏暗桩似的，绊一下摔进去就够呛。”
小豆子喉结滚动，咽了口不存在的唾沫，声音打着颤：
“车……车师兄，你、你伤这么重，要不我们歇会儿？我这里有颗……低品、低品回气丹，你先垫垫？”
他哆哆嗦嗦想从怀里掏东西，手抖得跟筛糠似的。
车阳猛地扭过头，那只完好的眼睛浑浊不堪，深处却闪过点狠光，但很快被他压下去了。
他摆摆手，脸上硬是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温和”笑容：
“不用不用！小豆师兄你可是……
上仙座下的巡狩行走！
你这等身份，能亲自进来指引俺们这些罪人，那是俺车阳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俺皮实，这点伤算啥？上仙的活儿要紧！小豆师兄你照顾好自己就行，别为俺这废物分心！”
这番话车阳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配合他那惨样，效果拔群。
小豆子眼眶一红，也不知道是感动的还是吓的，掏丹药的手僵住了，只觉得鼻子发酸，眼泪在框里打转。
车阳师兄……多好的人啊！
都这样了，还惦记着任务，还为自己着想！
跟外面传言的魔头根本不一样！
“俺没啥见识，”
车阳转过头去，声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虚弱”和“自责”，
“以前在血炼宗瞎混，就知道打打杀杀，没少干坏事。
上仙开恩，给俺戴罪立功的机会，让俺挖那啥晶核……
俺这心里啊，是万分感激！
就是有时候，俺这粗人笨手笨脚的，眼神也不行……
这地方乌漆嘛黑的，晶核还藏得深，俺总怕耽误了上仙的大事。
唉，都怪俺不中用……”
他重重叹了口气，那叫一个愁肠百结。
小豆子哪经历过这阵仗？
一听这话，心里那点刚涌上来的感动立刻被巨大的责任感压倒了。
他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上仙的法旨要紧！
不能让车师兄因为眼神不好耽搁了任务！
他自己就这点本事了！
“没、没事！车师兄！”
小豆子猛吸一口气，挺直了那单薄的小身板，声音提高了一丢丢，虽然还有点抖，但努力显得“铿锵有力”，
“我……我来！我眼神还行！我走前面探路！车师兄你伤重，在后面指点我就行！”
说完，也不等车阳“客气”，鼓起他那点可怜的勇气，一步就挪到了车阳前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试探着往前走。
那架势，颇有几分慷慨赴义的悲壮。
车阳“虚弱”地跟在小豆子后头半步，那只独眼里的浑浊瞬间被精明和一丝得逞的凶狠取代。
他嘴角极轻微地往上咧了一下，快得几乎看不见。
成了！
这“巡狩行走”虽然怂成包子，但架不住傻啊，好忽悠！
前面那一段淤泥底下确实藏着碎骨尖石，他自己走都得小心点，现在有个傻小子在前面趟雷、当人肉探针兼警报器，再合适不过！
省心！
省力！
真要是碰到啥要命的玩意儿，这小傻豆跑得快不快他不知道，但肯定能第一个撞上。
韩希在炕上“看”着这俩货互相忽悠、互相演、凑合着一起在烂泥坑里往前拱的实况转播，乐了。
嘿，这小子，没白费他一番苦心！
他摸着下巴，乐滋滋地想：这不挺好嘛！
小豆子能在血炼宗“资深讲师”车阳的“言传身教”下，亲身经历这些阴招毒计陷阱杀局，
见识到人心到底能黑成啥样，这可比自己空口白牙讲什么大道理深刻多了！
多好的学习机会！
这副本，没白开！
【叮！来自小豆子（九幽特训生）的实时紧张值 66（恐惧值转化率：85%）】
【叮！来自小豆子（九幽特训生）的实时专注值 15（使命感激发）】
【叮！来自车阳（玄阴矿工）的实时怨毒值 88（持续作业贡献）】
【叮！来自车阳（玄阴矿工）的实时嘲讽值 35（忽悠成功得意情绪）】
……
系统提示叮叮当当冒出来几条，虽然额度不高，胜在稳定且种类齐全，像细水长流的小溪。
韩希更满意了。
一鱼两吃，甚至能刷出不同口味的情绪值！
车阳这小子真是“勤劳致富”的模范标杆！
他感觉自己的腰包虽然之前抽奖和弄副本花掉不少，但补充渠道畅通，前景还是很光明的。
放下心（看好戏）后，韩希搓了搓手。
该干正事了，提升实力才是硬道理。
肖长老给的丹药再磕碜也是肉啊。
“出来！”他在识海里招呼了一声。
咻！
一道模糊扭曲、透着股邪性的黑影在他意识边缘凝聚成形，正是他的伴生心魔，浑身冒着不耐烦的黑气。
“听着，”韩希懒得看它的脸色，直接下命令，
“托管一下身体，活儿不多：
先把这两瓶丹当糖豆嗑了，炼化药力，给丹田里的灵力池子灌灌水，扩大点容量。
然后，压缩提纯点本命精血出来，大概……二十滴，上次搞那个破玉简消耗挺大，得补点库存。
最后，闲着也是闲着，捶打捶打筋骨皮肉，抗揍一点是一点。明白没？”
心魔那团黑雾剧烈地翻腾搅动，怨气几乎凝成实质的诅咒砸向韩希的意识，无声的咆哮在识海回荡：
[又拿老子当牛马使！你个扒皮周扒皮！压榨魔工！老子是天生地养的心魔至尊，不是你这废物宿主的看门狗兼炼丹机器！]
可惜它再生气也反抗不了根本契约。
黑影不情不愿地分出一缕精纯的魔气，接管了韩希肉身的控制权。
炕上，盘坐着的韩希肉身猛地睁开眼。
眼神完全变了，不再是韩希那种带着点市侩的精明算计，而是透着一股极其暴躁的邪气和麻木不仁的怨毒。
它面无表情地摸出那两个寒酸的玉瓶，拔开塞子，连瓶子里的药味都懒得闻，
直接把两瓶加起来总共十几粒灰扑扑、品相磕碜的下品聚气丹和固元散，像倒黄豆似的，哗啦啦全倒进了嘴里。
嚼都没嚼，咔吧几下直接生咽了下去！
粗糙的丹药刮过嗓子眼，有点剌。
药力在胃里化开，像塞了块石头。
心魔操控的肉身运转起那套普普通通的基础练气功法，粗暴地开始掠夺丹药里那点微薄的灵力。
感觉就像用高压水泵抽一口浅水洼，又费力又没多少油水。
它还抽空恶狠狠地剜了一眼识海深处，仿佛在骂韩希：“你看你穷成啥样？净给我塞这种狗都不吃的猪饲料！呸！**！”
炼化完了这点可怜的药渣，心魔又开始按照指令压缩提炼那所谓的“本命精血”。
这活儿更耗神。
它在韩希经脉里强行催动气血，粗暴地压榨血肉本源，每凝聚一滴精血，这具身体都忍不住痛苦地微微抽搐一下。
心魔心里骂得更凶了：
[拿命换精血？你当精血是大白菜？一滴就得亏十天寿！你个丧心病狂的牲口宿主！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跟你共生！]
然而不管它怎么无声咒骂，凝聚精血的动作毫不停滞。
最后，它开始操控灵力，一丝丝、一缕缕地像小锤子一样去敲打韩希的肌肉筋膜。
痛感不强，但麻酥酥的，还带着点皮肉筋骨发紧的感觉。
心魔干这活干得极其敷衍，纯粹是应付差事：
[锤炼筋骨？就这点灵力能锤出个屁！浪费老子宝贵时间！]
整个托管修炼过程，充满了心魔无声的诅咒、鄙夷和消极怠工。
韩希的肉身就像一个苦大仇深的纺织女工，麻木地执行着流水线上最讨厌的那一道工序。
效率嘛……聊胜于无吧。
能凝聚几滴精血、稍微涨一丝丝灵力、让皮肉稍微紧实一点点，就算是心魔大爷“日行一善”了。
韩希自己呢？
他乐得清闲，意识才懒得管身体托管时有多憋屈。
在识海里打了个哈欠，念头一转：“溜了溜了，身体这破宿舍让心魔住着去打扫吧，我去丹田里开个豪华包厢。”
他的意识小人儿熟门熟路地滑进了丹田气海。
丹田空间灰蒙蒙的，跟他外面那破院子倒有点呼应。
角落里，一头懒洋洋的饕餮虚影正趴着打盹。
它感觉韩希意识进来，那对黑洞洞、看啥都像在看食物的眼睛抬了抬，算是打了个招呼。
然后它很自觉地、慢吞吞地往旁边挪了挪，在它刚刚趴着的位置留出个空档，
接着它又把自己蜷缩了一下，让出更大点的空间，方便韩希“躺”下。
韩希很满意这大家伙的自觉性。
他的意识小人儿大咧咧地走过去，就在饕餮那温热的、毛茸茸的、像超大号狗熊垫子的肚皮旁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噗通一声躺下了。
后脑勺还蹭了蹭那软乎乎的毛发，跟靠在棉花垛上似的，比外面那硬炕席舒服不知多少倍。
“行了，大狗，睡你的去。”
韩希意识嘀咕了一句。
饕餮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咕噜声，算是回应，很快就又响起了均匀的……灵气鼾声？
好了，身体有心魔托管，睡觉有饕餮当垫背，安全舒适，正是操心事业（怎么忽悠更多人）的好时候！
韩希的意识开始高速运转，琢磨他那草台班子宗门——风灵月影宗的前途大业。
赵德柱那招生的蠢样还历历在目，简直给宗门丢人现眼。
好在已经教了他那四板斧：包装，痛点，差异化，价值。
不知道明天老赵能不能开点窍？
反正韩希自己是准备把那啥“心魔试炼境”的噱头打出去，忽悠人入宗。
但这终究是噱头。
真要让宗门的底蕴厚起来，光靠忽悠可不行，得有实实在在能让人“进步”的地方（或者像车阳那样稳定“产出”情绪值的地方）。
系统给的那些“矿场”副本，就是最好的资产！
对了！副本！之前用攒的那些情绪值抽了个新副本！还没来得及看呢！
韩希精神一振，困意全无。在车阳身上榨情绪值榨得手都酸了，这新副本，希望是个更带劲的矿脉！
他念头微动，意识沉入系统界面，找到那个代表着未知副本、散发着幽幽黑光的卡牌图案。
之前是暗淡的未解锁状态，现在氪命抽来了，就变成灰色可用状态。
他毫不犹豫地对着那图案戳了过去。
【叮！检测到宿主权限】
【副本核心烙印解封中……】
【解封完成！】
【请为新解锁副本命名（或保持默认名称）】
【副本类型：环境解谜/心理折磨（超高强度持续性情绪刺激模板）】
【默认名称：《掘地求升》】
韩希一愣。
啥玩意儿？掘地求升？
这名字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朴实和诡异感，听着像建筑工地或者打井队用的术语？
不等他多想，系统界面光芒一闪，一个极其简陋的灰色预览窗口强制弹出在他意识视野里。
窗口里没有任何血腥恐怖的景象，甚至连背景图都没有，就是一片混沌的灰白色毛玻璃滤镜。
紧接着，一行行没有任何感**彩、刻板冰冷的说明文字浮现在窗口中央，字字清晰，无法忽略：
【《掘地求升》副本核心规则说明：????
????1.进入限制：????仅限单个目标意志体载入。
无法携带任何物理实体、法器、符箓、丹药等物品进入。
灵根、灵力暂时封锁（模拟封印环境）。
????2.核心道具：????锁定“罐中人”状态，配备一（1）把普通型号铁锤（锤头重量：1.8千克±0.02千克）。
????3.核心地图：【绝望绝壁】。????
????地形特征：????该绝壁为完全垂直于地平线的、极高耸复杂的不规则岩石结构。
地面（起始点）与天空（终点）在垂直方向上距离为（N/A，因视角扭曲无法准确衡量）。????
地质构成：????不规则混合花岗岩与页岩结构，局部区域伴有随机生成的凸点、裂缝、薄弱支撑点及陷阱…………】
那一行行冰冷、刻板、充满恶意陷阱且不带丝毫情绪的说明文字，瀑布一样灌进了韩希的识海。
灰白色的预览窗口还强制杵在那里，像个简陋却散发着无形寒气的墓碑。
小院里土炕上，韩希的肉身毫无动静。丹田里，饕餮还在打鼾流口水。
只有躺在饕餮肚子毛上的韩希意识小人儿，像被人用生锈的锤子狠狠抡了一下脑子。
他嘴巴张着，眼睛瞪着那还在刷新的说明文字，整个意识陷入一种极其短路的懵逼状态。
刚刚躺着有多惬意舒服，现在脑子就乱得有多翻天覆地。
啥玩意儿？
掘地求升？
用一把破锤子爬墙？
一股混杂着强烈荒谬感、被坑爹感以及一丝……
被系统奇葩想象力所震撼的冷流，像冰镇过的钢针一样扎透了韩希的意识。
这副本的玩法……
太抽象了！太恶毒了！也太牛逼了！
这简直是情绪收割界的永动机！
设计这玩意儿的人（或者系统）绝对是绝望学的究极大师！
憋了半天，一句饱**震惊、茫然、理解不能、槽点多得不知从而吐起、
却又隐隐感到一股可怕潜力（情绪值潜力）的粗暴感慨，如同实质化的弹幕，疯狂地挤满了韩希整个意识空间：
“**……这副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