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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嗒——
雨滴从屋檐滚落。
从京郊回来以后,盛京一连下了十数日的雨,到了夜里,哗哗的流水声便愈发清晰,庭院中的青石板没有一日是干的,墙角冒出青苔,又被下人们清理干净。
“姑娘。”
香薷端着一盏玫瑰清露进来,见姜璎手边摆着一堆算筹,就知道她又在看账册。
萧止柔疼爱外甥女,自然不愿意把孩子娇溺成事事都要让人操心的性子。
管家算账乃是女子立身之根本,虽说姜璎嫁过去不用管家,但自己院里那一亩三分地总得收拾明明白白。
香薷放下茶盏,走到姜璎身后,轻轻揉了揉她有些僵硬的肩膀,“姑娘,都看了一天了,歇歇吧。”
“把这点理完就好了。”姜璎头也不抬,被喂了一口玫瑰清露,忍不住皱了皱眉,她还是更喜欢清茶。
香附见状,立马换了清茶过来,给姜璎漱口。
外头淅淅沥沥雨声不断,将青竹冲刷得愈发葱茏,古韵雅致的琴声在雨幕之中缓缓流淌。
姜璎抬起头,“谁在抚琴?”
说完就忍不住拍了拍额头,还能有谁,陆宣和萧止柔对声乐都并没有多大兴趣,反而是姜昀,喜好清谈的美名已经传至盛京。
不少文人学子闻名而来。
毕竟在这个门第为上的时代,别说商贾农户,就是普通的寒门子弟,想要入仕都跟登天一样,而攀附士族成为其门生或门客,已经成了时下寒门子弟入仕最常见的捷径。
就拿前朝第一高门汝南袁氏为例,那时的袁氏可谓是名声赫赫,门客无数。
到了大魏,因为太祖皇帝手段残暴,士族高门避其锋芒,低调了十多年,但皇帝管天管地可管不了名士。
姜昀自弱冠起,便是公认的名士,不论出身门第,还是风度言行,都让他备受追捧。这也是为什么他甫一入仕,就获得了秦州刺史的官职。
姜昀准备等女儿出嫁以后再回秦州赴任,左右不急一时,他花重金买下陆家隔壁的宅院,房屋地契交到了萧止柔手中,自己则两袖清风地在陆家住下。
今日的琴声,便是前院传来。
不多时,又有笛音、琵琶声响起。
争先恐后地表现。
“外头这么大的雨,也阻挡不了那些读书人攀高门的心。”香附哼了一声。
陆家和刚换上牌匾的姜家不过一墙之隔,又同在一条巷子,那些寒门学子听见琴音,立马想办法取来擅长的乐器,想要投其所好,吸引姜昀的注意。
姜璎整理好最后一点账册,终于松了口气。
香薷轻柔地按着她的太阳穴,向氏提着个螺钿红漆食盒进来,“姑娘,吃碗馄饨吧。”
瓷盏取出,可见里头盛着颗颗分明的馄饨,中间馅肉饱满,外皮晶莹剔透、徐徐展开,在清澈见底的汤料中,宛若朵朵白莲,青葱丝的点缀恰到好处,令人胃口大增。
向氏目光慈爱地看着姜璎,絮絮叨叨说着:“大郎君在跟二娘子商量让姑娘认祖归宗一事,要是可以的话,最好能在成亲之前回一趟天水姜氏……”
香薷和香附对视一眼,这回去了还能回来吗?
他们九郎可就这一个媳妇。
好在姜璎对认祖归宗并没有多大兴趣,用完点心,慢声道:“爹爹不是说了吗,我的名字并未在族谱除名。日后有机会回去一趟就是了,不必兴师动众。”
从京郊回来以后,姜璎就发现萧止柔对姜昀态度有所好转,虽然算不上亲近,但也不至于冷脸相待。
父女相认就这样水到渠成。
姜璎偶尔也会回想起一些儿时的记忆碎片,虽然看不清人脸,但除了父亲以外,恐怕不会有人举高高哄她高兴,也不会有人将她放在怀里,手把手教握笔写字。
在妻女面前,姜昀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丈夫、父亲。
他会为了哄妻子开心,而在雪夜躲在窗下轻敲窗牖,等妻子配合开窗,再抱着一怀的红梅闯入眼底。
“花花!”阿石声音软乎乎,在奶娘怀里拍着小手,咯咯笑。
“发明是花花公子。”萧晞哼笑一声,还是让他进屋了,一家三口睡在一张大床。
阿石正是好动的年纪,在父母身边爬来爬去,最后爬到父亲胸口,累得呼出一口气,像小乌龟一样伸展四肢,趴着不动了。
“阿石怎么就压爹爹,是不是更喜欢爹爹一些?”姜昀得意洋洋,转头跟妻子炫耀,“阿蘅,你看阿石,我就说女儿肖父!”
阿石也不管听没听懂,就乐颠颠地答应,大声道:“嗯!”
父女俩一齐傻笑。
萧晞没忍住也笑了,她搂着女儿,亲了亲她软嫩的脸蛋,“阿**乖宝宝,不要玩了,快睡觉。”
她瞪姜昀一眼,“你俩再不睡,就抱着枕头去外间。”
姜昀立马手动把女儿眼睛合上,“睡睡睡,不闹了。”
……
如果萧晞没死的话,姜璎绝不至于落入贼手,也不会因为流浪而消磨记忆,一步一步,被永安侯府驯养成毫无灵魂的玩意儿。
姜璎回过神来,想起王老夫人的寿宴就在九月底,还好百寿图已经完成得差不多。
接下来,她只要专心绣好盖头。
至于嫁衣,这个大工程就交给府里的绣娘了。
十多个绣娘齐齐赶工,缂丝、刺绣,图案精美绝伦。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水姜氏的族人带着嫁妆一并赶来。
成亲的前几日,姜昀在外清谈,饮酒作乐,“不慎”说出自己还有一个嫡长女,幼年丢失,好不容易找回,竟就要嫁人。
席间永安侯也在,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想要与姜昀攀谈。
就见姜使君淡淡一笑,酒盏指向永安侯。
“爱女单名一个璎字,乃吾妻留下的唯一骨肉,话说回来,可真是承蒙永安侯府多年照顾,才不至于我们父女天人永隔。”
谁?
姜璎?
永安侯愣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
倒是其他人,惊叹不已。
“这么说来,难怪卫国公待明昭颇为热情,原来是亲家!”
有人想到陆家的梁女君,一时七拐八拐,再联想姜璎身世,顿时深吸一口气。
当下连连吹捧道:“姜使君的掌上明珠,与赵九郎可谓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姜昀朗朗一笑,目光瞥向僵立原地的永安侯,心下冷哼一声。
虐待他女儿的账,他还没跟他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