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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境风起,火未燃,人已疯。
三州交界处,晨雾未散,血气先行。昔日清朗的青阳郡,如今尸横遍地。风吹草动,皆是嘶哑的哀嚎与撕裂的哭喊。毒雾从城外林间渗入,一夜之间,百姓倒地疯癫,或**,或杀人,或跪地拜天,口中喃喃:“圣女归来,蛊神重启……”
城头悬着数十颗脑袋,全是靖毒军前线小将。一线守军早已溃败,毒门遗孽手段之诡,蛮人铁骑之悍,联手之下,一战夺三城。
“疯子,全是疯子……”一名幸存老兵靠着破墙瑟瑟发抖,满脸血污,眼睛早已失神。他亲眼看着弟兄中毒后化为蛊奴,转身噬咬亲儿亲女,那一刻,宁可死。
毒雾弥漫,军报火急传入京师。
辰时,朝堂急议。百官面色凝重,内阁首辅手捧军书,念至“毒门重现,疑现‘控魂蛊’,三州九城兵溃民乱”,语声微颤。
“毒门余孽已灭十年,怎会卷土重来?”有人低声质疑,更多人则沉默不语,面色隐隐发青,似是回忆起十年前那场尸山血海。
“可否先以和议之法,缓战?”礼部尚书出列,试图避战,“若真是余孽作乱,不如派使节安抚,断其援兵。”
“放屁。”兵部左侍郎当堂怒斥,“蛊乱之祸,和得了吗?让百姓再疯一回,天子颜面何在?”
皇帝端坐御座之上,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只是那双眼,微阖间寒意凌人。直到群臣争得脸红耳赤,他才轻轻抬手。
“宣——萧逸入殿。”
此言一出,满朝百官瞬间鸦雀无声。
那靖毒使之名,如今已成京中最大禁忌。
外臣惧其兵威,内臣畏其功高,皇心向何处,无人敢言。
可今日,圣座却点其名于毒乱之际——此意,何其深远。
金銮殿中静得可怕。
外头钟声尚未落尽,殿门已缓缓开启,一道黑衣身影逆光而入。银纹披风未解,脚步沉稳,目不斜视。那是萧逸,靖毒使,蛊乱之后唯一活着走出毒泽的男人。
他行至殿中,却未跪拜,只一揖到底,道:“微臣,萧逸,奉诏而来。”
一旁礼部尚书眉头顿皱,欲言又止,却见皇帝并未发怒,反倒微微颔首,道:“三州毒乱,边境失守。卿可愿再披战甲,执剑南征?”
萧逸沉默片刻,抬眸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帝座,眼底毫无波澜。
“臣未卸甲。”
众臣神色各异。有人轻哼,有人暗叹,也有人嘴角噙笑,似在看一出旧戏重演。
可皇帝却仿若未见,依旧淡声道:“朕可未允你兵符。”
萧逸淡淡一笑:“若无旨意,臣也不会动刀。”
话音一落,正殿气氛仿若绷至极点。皇帝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未再言语,只轻轻挥手——退朝。
朝议草草而散,众臣步出金殿,却无人敢与萧逸并肩而行。他独自穿过丹墀回廊,月华未升,天光昏暗,那身黑衣却仿佛割裂这整个皇城。
而就在他踏出宫门的那一刻,便见一名老军士已恭候于朱阶之下。
“靖毒使大人,”老军士双膝跪地,捧出一封军函,封口血迹未干,“是……边军密报。”
萧逸接过,指尖划开封蜡,一行字,跃然纸上。
——“毒门圣女再现,疑为十年前旧宗叛女,其行其蛊,与柳大人所修相似七成。”
他眼神微动,却未显丝毫情绪波动,只缓缓将信收起,衣袍轻翻之际,淡声吩咐:“备马,回府。”
风拂过,朱门缓缓合上。
而此刻,萧府内,一道白衣身影正独立于檐下,目光苍白如霜,似是早已等了许久。
柳映雪回首,望向远方。
萧府后院,雪竹枯瘦,残梅欲绽。
柳映雪立于石阶之上,白衣如旧,身后袍角微扬,风吹起发丝,却显得人影愈发孱弱。
她身上的蛊毒已沉于骨髓,常人无法察觉,可她自己知道,心脉每夜子时发烫,呼吸之间,便有丝丝血腥浮动。
这已不是简单的余毒残蛊,更像……蛊门旧法回魂之术。
她抬手,扶着石柱站定,望着院外那道黑衣人影步步而来,语气平静:“今朝殿上,可顺?”
萧逸走至她身侧,淡淡道:“顺不顺,都在陛下一念之间。”
“可你还是去了。”柳映雪轻声道。
他没说话,只从怀中取出军信,递给她。
柳映雪接过,略一展开,指尖一顿,那张原本清冷淡漠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置信的凝滞。
“毒门圣女再现?而且……与你我修蛊法七分相似?”她声音轻颤,脸色顿变。
萧逸看着她,目光沉静如水:“你曾说,十年前旧宗,早已全灭。可现在,‘她’又回来了。”
柳映雪喉头微紧,低声:“我只逃出一夜,蛊门便被屠尽,我以为……”
她话未说完,便忽觉体内一阵逆流翻涌,蛊血涌动,四肢如冰。她猛然扶住石壁,面色苍白如纸。
“……柳映雪。”萧逸皱眉,探手扶住她肩头,声音难得有一丝急意,“你的毒又发作了?”
她强压下翻涌气血,摇头道:“无妨,我压得住。”
可她额间已沁出冷汗,唇色泛紫。
“若真是旧宗未死,你不能再插手。”萧逸语气微冷,“哪怕你曾是‘她们’的一员。”
柳映雪抬头,眼神如钉,望进他眼底:“若我不插手,谁来替你挡这第二次疯乱?靖毒军的旗帜可以由谁来扛,我可以不问。但若她真是旧宗圣女,若她借我名义控蛊天下,那我,不得不杀。”
语气冰冷,仿佛从未犹疑。
萧逸眼神轻动,终究没有阻止。
一阵风吹过,两人衣袍翻飞。
夜色渐浓,远处传来急促马蹄声,一名亲兵快马奔入萧府,跪地而呼:“启禀大人!南境毒泽溃口,蛊雾夜起,镇北两城已尽失守!”
——风火南来,未见刀兵,先闻乱心。
“南境两郡已失,蛊雾逼至西岭,靖南防线全面告急!”
亲兵匍匐在地,声音沙哑,手中军卷犹自染着未干的血印,几近崩溃。
萧逸接过军函,目光一扫,脸色未变,唯眉峰骤凝。
军信中所载,不仅仅是毒泽再现,更有蛊门“控魂蛊”已扩散至三万人城中。平民被控,士兵叛乱,蛊军未至,边关自溃。
此非战事——此为蛊灾!
“传令下去,靖毒旧部,三日内于云阳集结;谢玄在何处?”他语气冷静得仿佛寒冰压顶。
“谢大人前夜离京,说是去雁门集医者,尚未来回。”亲兵战战兢兢。
“叫人追信他。”萧逸低声下令,“立刻。”
他抬眼看天,天已近黄昏,京中风声渐起。
一夜之间,街巷坊间已然流传:“毒门圣女现世”、“蛊祸再起”、“靖毒使将再执兵符”。有人惶恐,有人兴奋,还有人……刻意放大传言,在茶肆酒楼肆意渲染。
这些声音,太熟悉了。
他曾在十年前,听过一模一样的腥风血语——那一年,柳映雪被追杀,蛊门覆灭,百官弹劾,天下声讨,而他,便是用刀一步步走出那片血泥。
“殿下。”门外传来管事小声禀报,“宫中来人,说是陛下有旨,令靖毒使暂驻京待命,不得擅调兵马。”
萧逸面无表情地看了那人一眼,缓缓起身。
“将这封军信,刻三份。”
“第一份,送太后宫中。”
“第二份,送太常寺——以宗法之名,质问三省。”
“第三份……”他顿了顿,眸中透出一丝寒意,“送至云岭军中,告诉老陆——靖毒使未弃剑,三日之内,我亲至。”
“谁若阻我调兵……先看他敢不敢挡战书。”
柳映雪倚在门侧,唇角微动,却终究没说话。
她知道,这一战,萧逸没有退路。
这一卷毒雾,将是他执刀十载后的最后一道防线。
而另一边,皇宫深处,皇帝手握折子,眉头紧皱未展。
王国司马却在一旁冷笑:“陛下若不制其兵权,今后九州之主……未必姓李。”
皇帝未言,只望向殿外黑云压城,似有天意将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