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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深垂,斋宫灯火早熄,一片沉寂,唯余宫门处两盏昏黄宫灯,在风中摇曳如病人的呼吸。
萧逸立于宫门之前,一袭玄衣外袍,披雪带霜,风尘不掩其锋,气势沉如寒铁。
“靖毒军总帅萧逸,献蛊解之药,觐见圣上。”
他语气平静,未高未低,却震得宫墙微颤,几名内侍一时不敢应声。
不多时,一名内宦疾步而来,躬身道:“陛下早已歇息,今夜……恐怕……”
话未说完,萧逸抬眸:“我只耽半柱香。”
那宦者对上他眼神,不禁一凛,竟下意识退开一步。
随即,宫门缓缓开启。
萧逸步入斋宫,步履无声,行至御殿前,不见一人通报。
他却神色未改,仿佛早已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天子深居,皇宫重地,竟冷清至此,连地砖上都不见半分灰尘,仿佛刚被鲜血洗净。
——这不是迎客,这是设局。
萧逸抬手,指尖按住腰间长剑,掌心微热,却仍静默向前。
他行至御殿前,眼角余光一扫,猛然看见地面石缝之间,有一缕极细的金线交错之痕。
他脚步顿停,身形一晃,瞬间抽身后退!
“杀!”
一声低喝几乎与他动作同时响起。
殿墙两侧暗门瞬开,六名密卫身着黑甲飞掠而出,刀光寒如霜月,直取要害!
萧逸不退反进,腰间佩剑“镜月”出鞘如龙吟。
“你们太慢。”
——铿!
第一柄刀被他横剑崩飞,随手回刺,剑未出力,却已划破对方喉咙。
第二名密卫扑至,萧逸反身旋转,一记肘击砸向其颞骨,将人撞翻数尺!
但第三、第四名杀手几乎无缝补位,双刀如钳,一左一右封住他腾挪之路。
萧逸神色未变,低喝一声,强行横身硬接左侧刀锋,同时右腿猛踏地砖一侧机关,石砖瞬间炸裂!
碎石飞掠之中,他一记快如闪电的横扫——
“噗——”
血洒斋宫,地砖染红。
六敌,已斩三!
但他自己,肩头已中一刀,鲜血汩汩而出,染红半臂玄衣。
他却连眉都未皱一下,只抬手,握紧怀中一物,血渍沾染之上,赫然显出铁函冷光——
“这一封,是给圣上的。”
密道之下,昏暗幽深。
王国司马负手而立,身穿朝服,脚踏石阶,一盏无焰的长灯悬于其后,灯芯浮动,不燃其光。
“斋宫既已布下死局,萧逸,便无活路。”
他转头,对身后两名黑甲杀伥冷声道:“动手吧。务必清得干净,不留一滴血出宫。”
黑影点头,悄然没入密道后墙机关。
此时,斋宫大殿。
血雾尚未散尽,萧逸肩头鲜血顺剑柄滴落,落在御案前的玉阶之上,滴滴灼灼。
“收手吧。”
他望着前方殿后的暗影,神色不悲不喜:“杀我,不难。但杀‘靖毒使’,你们准备好承担后果了吗?”
他话音未落,一面宫墙后竟骤然塌陷,一柄重刃破壁而出,直奔他面门而来!
萧逸眼眸骤亮,猛地跃起,脚尖在碎石间一点,生生错开刃锋,以伤击杀,强行顺势斩下一名密卫之臂!
却不料侧后一道劲风疾至,那名从密道而来的死士趁他旧伤未稳,猛然出手,**直刺心口!
“萧逸!”
这一刻,宫门之外,突传一声撕裂般的惊呼。
是柳映雪!
她本在静养,谢玄封住其心脉毒线,以求稳三日。
可她醒来之刻,听闻萧逸只身入宫、命悬密杀之局,一把掀开药被,踉跄冲出。
“拦住她!”
侍卫惊呼,四方围阻,她却手握一柄燃灯长烛,照准自己胸口。
“你们若再挡一步,我便将这火……点在心头!”
那火烛本是斋宫香堂专用,含引爆秘油,一旦点燃,顷刻燃骨。
“柳姑娘不可!”
“将军不可——”
众人惊惧不已。
可她只是冷笑,目光却直视宫门之内,气若游丝道:
“今日若无人为他开门,明日……便别再奢望他为这江山流一滴血。”
众人脸色剧变!
这句话,如剑劈斋宫宫墙,如雷震九阙之心。
终于,一道老宫人惊惧失色地冲入内殿:“启、启禀陛下,外头——靖毒夫人欲以命逼门……”
殿内气氛骤凝,皇帝尚未现身,却已传来一声低低冷笑:
“……果然是她。”
“靖毒军,这一对,将这江山,当成了他们的私家命债。”
殿中杀意未散,血痕未干,萧逸却已缓步踏上玉阶。
他负伤极重,肩头衣袍早已被鲜血染透,长剑“镜月”垂在指侧,寒光不再如初。
可他眼神依旧,如铁如锋。
“陛下,”他低声启口,吐字清晰,“臣未请旨,擅入斋宫,罪当问责。”
话落,他却缓缓抬手,掌心赫然托着一方铁函,函身满是血迹,封锁已开,嵌有先帝御玺残痕。
“然臣此来,不为自己求命。”
“只为将此物……交于圣上亲阅。”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终于从斋宫内殿深处缓步而出。
那是一位衣袍宽大、神情阴郁的中年天子,面容虽未苍老,但双目早已没了昔日圣威,唯有压抑不去的疲惫与警惕。
他看着萧逸,久久未言。
“那是什么?”
“陛下认得。”萧逸将铁函缓缓放在御案上,转身而立。
“冷井之下,藏匣一方,此物,是先帝手书亲封。”
“为何在你手中?”皇帝语气未起波澜,却已杀意暗涌。
“谢玄入井所取。若臣欺君,甘受三族之诛。”
宫中死寂。
皇帝没有接信,却挥手示意内宦取来。那宦者双手战栗,小心拆函,将函中密旨展于御案。
萧逸未回头,他只闭目。
而下一瞬——
御案之后,响起一声极轻的抽气声,像是喉间被噎了一口血,又强行吞了下去。
皇帝的眼,骤然收缩。
密旨之上,大字清晰如新:
“靖毒使一职,虽功虽过,不得废黜。
其人之功由天下共议,其过待后主诘问。
攝政一事,北地之后,不得为选。”
此乃先帝遗诏,盖有“御印之玺”。
皇帝手指发抖,良久,低声问道:“你……你从何得知?”
萧逸缓缓转身,淡然道:
“若连你都怕先帝遗旨被见,臣……又怎敢不预留一手?”
这句话,如锋如刃,刺破了皇帝最后一丝心防。
他目光寒如冰锋,缓缓道:“你……好大的胆子。”
“陛下不必动怒。”
萧逸声音低沉,“今日臣不过以血求一局——求一份清明。”
“若这遗旨仍护不得臣一命,那臣便认了。”
话落,他半跪殿中,长剑横前,血色浸地,如铁画开疆。
这一跪,宫内无人敢应声。
唯有斋宫之外,一盏风烛轻摇,似有旧日帝影,默然回首。
殿中寂静如死水。
皇帝合上那封遗旨,指节因用力过猛而泛白,却并未下令宣读,也未当场驳斥,只道一句:“这封旨,朕……收下了。”
随即吩咐:“传太医院,给靖毒使疗伤。”
话落,全殿却无人应声。
太医院诸臣早在之前的“摄政案”上表了立场,眼下听见圣命,不是畏缩不前,便是假装未闻。
皇帝看了他们一眼,唇角泛起一丝莫名笑意:“怎么,不听话了?”
内侍慌忙下跪,连连叩首:“陛下息怒,臣等只是……”
“只是怕啊。”萧逸淡淡接话,打断对方,“怕卷入局中,怕押错人,怕背上谋逆之名。”
“可惜——这天下从不是靠‘怕’来守的。”
他说完,抬手自袖中取出一物。
是一枚铜符,靖毒军最高军令符:“镜卫令”。
“镜卫在外三镇待命,臣若半刻未归,镜卫封关三处,断粮断路。”
皇帝盯着那枚军符,脸色愈发阴沉,似是压着滔天怒意,却终究没有翻案否旨。
而此刻,殿外急报奔至,宫门大开,一道锦衣密使疾步入殿,跪地禀道:
“启禀圣上,靖毒夫人柳映雪……于宫门外遭遇不明军士围堵,手持刀戈,拦其归途!”
“所着铠甲……并非内廷禁军!”
萧逸眼神一凛,猛然起身!
“王国司马——动了!”
果不其然,王国司马在遗旨出土后,第一反应不是退让,而是反扑。
先截柳映雪,再图斩后局。
皇帝闻言,神色未变,只是轻轻抬了抬手:“去调一调礼部——问问他们,何时多出这么一支兵了?”
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一丝藏不住的冷。
萧逸未再多言,转身欲走。
皇帝忽然出声:“萧爱卿,你这般急,是怕朕‘不保你人’?”
他停下脚步。
“不。”他头也不回,只留下一句:
“臣不怕陛下不保,臣怕——臣一慢,她就真没命了。”
衣袍猎猎,步出宫门。
斋宫之内,风起火光一颤,映出皇帝低头,望着那封尚未宣读的遗旨,良久无言。
……
殿外夜风中,萧逸抬眼,长街彼端,柳映雪手握短剑、面色苍白,已被三重兵围包围。
他右手落在佩剑之上,低声开口。
“剑,醒吧。”
“我这一剑——不给皇命,只为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