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科长坐在办公室里，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面，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茶杯里的水已经换了三次，人影还是没见着。办公桌上的文件堆积如山，他却一份都没有动。
“韩雅秀，”他第四次探出头，声音里带着几分焦躁，“小钱回来了没有？”
韩雅秀正在整理档案，闻言抬起头，露出一丝无奈：“邱科长，钱采购去菜站了，是彭副科长安排的任务。”
“这都多久了？”邱科长皱着眉头。
“快两个小时了。”韩雅秀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菜站那边今天进新货，估计得忙一阵子。”
邱科长叹了口气，重新坐回椅子上。他摘下眼镜，用手帕擦拭镜片的动作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这段时间，他总觉得钱婷婷对他有些抵触。每次开会，她都坐在最后一排；汇报工作时，也是能简则简，说完就走。
以前那个活泼开朗的小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默寡言的采购员。她的笑容少了，话也少了，整个人仿佛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灰。
他知道这跟自己有关系。
那天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钱婷婷站在他面前，手里攥着一份调令，眼睛红红的。他本想解释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科长，我明白的。”她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了，从此再也没有主动找过他。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茶香，邱科长望着窗外发呆。街道上人来人往，供销社的大门口不时有拉货的三轮车进进出出。
正当他准备再倒一杯茶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钱婷婷回来了。
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工作服，脸被冻得通红，头发上还沾着些许灰尘。坐在货车上颠簸了一路，她整个人都显得疲惫不堪。
“这批白菜质量不错，”她一边翻看记录本，一边对跟在身后的同事说，“价格也合适，明天再去拉一车。”
“小钱，”韩雅秀赶紧迎上去，“邱科长找你——”
话音未落，胡月萍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钱婷婷！外面有记者找你！说是关于你被顶替的大学名额的事！”
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钱婷婷身上。她手中的记录本微微颤抖，但很快就稳住了。她的表情出奇地平静，仿佛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临。
“走吧。”钱婷婷对胡月萍说，声音很轻。
邱科长站在办公室门口，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钱婷婷。
她不仅仅是个普通的采购员，她本该是个大学生。
办公室里炸开了锅。
“天啊，钱采购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
“她那大学入学资格竟被他人冒名顶替？这也太过分了吧！”
“难怪这段时间她总是闷闷不乐...”
“我就说嘛，钱采购写的报告文笔那么好，原来是高考生啊！”
议论声此起彼伏，钱婷婷却充耳不闻，径直往外走。她的背影有些单薄，却挺得笔直。
胡月萍紧跟在她身后，不时回头瞪那些说闲话的人。
“婷婷，你还好吧？”胡月萍小声问。
钱婷婷摇摇头：“没事，早就过去了。”
“过去？”胡月萍急了，“这怎么能算过去？那是你的大学名额啊！你知道现在多少人想考大学都考不上吗？”
钱婷婷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胡月萍：“月萍，有些事情，不是不计较，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计较。”
胡月萍一时语塞。
两人走到供销社门口，两位记者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一个扛着摄像机，一个拿着笔记本，看起来都很专业。
门卫大爷热情地迎上来：“钱副科长啊，你可真了不起！那个顶替你名额的人，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钱婷婷微微一笑，没有纠正门卫大爷对她职务的称呼。那个“副科长”的位置，本来是要给她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
记者们看到钱婷婷，立刻围了上来。
“韩同志，这个案子已经引起了上级领导的重视。”个子较高的记者说道。
“我们要把这个案子做成典型案例，”另一个记者补充道，“让所有人都知道，在法治社会，任何人都不能侵犯他人的合法权益！”
钱婷婷站在食堂的角落，看着两位记者忙碌地摆放录音设备。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也照亮了食堂里斑驳的墙面和老旧的餐桌。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油烟味，混合着消毒水的气息。这个时间点，食堂里空无一人，只有远处传来厨房里零星的碗碟碰撞声。
“钱婷婷同志，麻烦你坐这里。”男记者指了指面前的椅子，“光线刚好，采访效果会更好。”
钱婷婷点点头，轻轻抚平裙摆坐下。她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领，这是她最近养成的习惯。自从被调到外间办公室，她总是格外注意自己的仪表。
“设备已经调试好了。”女记者朝同伴使了个眼色，“我们可以开始了。”
钱婷婷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这是她第一次接受采访，虽然面上平静，但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
“钱婷婷同志，首先感谢你接受我们的采访。”男记者温和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专业的亲和力，“关于你被人冒名顶替上大学的经历，能详细讲讲吗？”
“那是...”钱婷婷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停顿了一下，“那是夜校老师无意中提到的……。”
“她和我同名同姓，分数却很低。”钱婷婷的声音越来越轻，“看到照片，我才发现原来是我曾经的同学。”
女记者递过来一杯温水，钱婷婷道了声谢，却没有喝。
“后来呢？”男记者追问道。
钱婷婷抿了抿嘴唇：“后来我不愿意就这样放弃上大学的机会，报了警。”
“直到前几天，这个案子有了转机。”钱婷婷说到这里，语气稍微轻快了一些，“多亏了上级领导和公安局的同志们。”
“是的，你的案子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反响。”女记者翻看着手中的资料，“最后顶替者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也获得了赔偿。”
钱婷婷轻轻点头，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