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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根花租住在一个有些年头的四合院里,除了她,院里还住着其他三户人家。
此时夜色已深,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几扇窗户还透出零星的光。
陆向东还是头一次来。
陆根花却像是迎接什么贵客,带着几分自豪地向晚归的邻居介绍:“刘婶,张大哥,还没歇着呢?这是我弟,陆向东。”
陆向东收起心头的复杂情绪,微笑着向好奇打量他的邻居们点头问好,然后跟着大姐进了她那间狭小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屋子。
看着大姐在邻居面前那热情又难掩自豪的模样,陆向东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泛起一丝愧疚。他早该来看看大姐的。
“大姐,你最近……过得咋样?”陆向东环视着这间小屋,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陆根花正忙着给他倒热水,听到这话,手微微停顿了一下。
她很快将一杯热气腾腾的水塞到陆向东手里,脸上堆起轻松的笑:“好着呢!一个人挣钱一个人花,轻松自在!一个月除了房租,还能剩不少呢。”她说着,竟转身要去翻找藏在枕头下的布包,“你钱够花不?大姐这儿有……”
“够花,大姐,我够花。”陆向东急忙按住她的手,语气坚决,“你快收起来,自己攒着。”
陆根花看着他,笑了笑,笑容里有些许不易察觉的失落:“我一个人,能花什么钱?攒来攒去,不还是想着给你留着。你要是手头紧,就跟大姐说,多的没有,一点零花还是拿得出来的。”
“我真够用了。”陆向东心里发酸,声音沉了几分,“大姐,你该吃就吃,该买就买,别总想着省。要是遇上什么难处,一定得来告诉我,别一个人硬扛着,听见没?”
“知道,知道啦!你放心吧,大姐好着呢!”陆根花连连点头,笑容依旧,却下意识地避开了弟弟的目光。
陆向东没再说什么,仰头将杯子里的热水一饮而尽,把空杯放在桌上。杯口残留的热气袅袅升起,像一缕缕透明的纱,在他眼前慢慢散开。这雾气,莫名让他想起了舞台上,唐蜜旋转时那如梦似幻、翩然翻飞的裙摆。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一种无声的凝重在小小的空间里弥漫开。
陆根花双手捧着自己那杯水,小口小口地喝着,目光却始终落在弟弟紧锁的眉头和沉重的脸色上。看着他那副样子,她心里像是被揪着一样疼。
老大不小的人了,总这么单着,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怎么行呢?跟他一般年纪的男人,孩子早都能满街跑着打酱油了。下班回到家,有热饭热菜,有老婆孩子的笑声,那才叫个家啊!
可他呢?回到那个冷清清的屋子,冰锅冷灶,连口热水都得自己烧。这日子,咋能叫人不看着心寒?
她心里憋了无数话想问,想问他和唐蜜到底还有没有可能,想问刚才那个年轻男人是怎么回事,可话到嘴边,又怕触到弟弟的痛处,让他更难受。可不问,她这心又始终悬着,落不到实处。
这可是她从小带大的弟弟啊,他过得不好,不幸福,她这心里就跟堵了块大石头似的,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沉默像厚重的棉被,压在小小的出租屋里。陆根花捧着早已不再滚烫的杯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几次抬眼看向对面沉默不语的弟弟,欲言又止。
最终,她还是没能憋住,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东子……你跟大姐说句实话,唐蜜那儿……是不是真就一点可能都没有了?”
其实她心里早就已经有了答案,她就是不甘心。自己弟弟这么好的条件,她唐蜜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她凭什么?
陆向东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有回答,只是将脸埋得更低了些。
陆根花看着弟弟这副模样,心疼得厉害,语气也跟着急了起来:“东子,大姐知道这话你不爱听,可大姐还得说!如果……如果唐蜜她铁了心不愿意复婚,你……你是不是也该趁早放手了?总不能就这么一直耽搁下去啊!你得为你自己想想!”
陆向东猛地抬起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痛苦,眼眶微微发红,声音沙哑:“大姐!我知道……我知道她不愿意,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可我就是……我就是放不下她啊!我心里……再也装不下别的女人了,你让我怎么办?”
“放不下也得放!”陆根花难得地对弟弟硬起了口气,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焦灼,“难道你要为了一个心里没你的女人,耽搁自己一辈子吗?东子,大姐活了大半辈子了,就没见过这么心硬的女人!她跟一般女人不一样,你对她再好,捂不热就是捂不热!听大姐一句劝,尽快走出来,找个知冷知热、踏实过日子的好女人,比什么都强!”
“别说了,大姐……”陆向东痛苦地摇头,像是被这些话刺得无处可躲,“我现在……真的没这个打算。”
“你没打算,岁月可有打算!”陆根花又急又气,掰着手指头算给他听,“你过了年就奔四十了!人生都过去一大半了!再不为自己打算,你就是傻!唐蜜她那就是没有心!她要是真有半点心,能一次一次地这么拒绝你,让你这么伤心吗?”
她想起今晚看到的一幕,语气更加激动:“你看看她今天!转头就跟别的年轻男人走了,心思早不知道飞哪儿去了!东子,为了这么个女人耽搁一辈子,真的不值得啊!”
“大姐!”陆向东猛地打断她,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你不要这样说她!不要诋毁她的名声!而且……而且她现在是一个人,是单身!她愿意和谁交往、和谁在一起,那是她的自由,也是她的权利!我们没有资格在背后这样议论她!”
陆根花被弟弟骤然拔高的声音和依旧坚决的维护堵得哑口无言。她看着陆向东那双即使痛苦却依旧不容他人诋毁心中所爱的眼睛,所有劝说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明白了,无论自己说什么,哪怕道理讲得再透,现实摆得再清楚,弟弟这颗心,一时半会儿,甚至是这辈子,恐怕都绕不出那个叫唐蜜的坎了。
她长长地、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所有的焦急和劝说最终都化作了无力的沉默。她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拿起弟弟面前的空杯子,转身走向角落的水壶,背影显得有些佝偻和落寞。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热水注入杯子的细微声响,以及弥漫在空气中那沉重得化不开的无奈与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