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寡妇摸着铸铁犁头直咂嘴:
“这家伙一天能耕二十亩!”
早有后生从库房搬出吴家私藏的柴油——账本上记作灭虫剂开支的二十桶油,此刻正灌进合作社的农机油箱。
吴天一蹲在田埂冷笑时,李冰正带人检查农药库存。
印着吴记商号的乐果乳油被挨个开箱,王寡妇蘸着试纸测pH值:
“浓度比标准低三成!”
杜亮亮翻出供销社进货单,单价栏被涂改液抹过的地方,在碘酒擦拭下显出真实数字——吴家吃回扣的铁证。
清明雨落时,合作社的塑料薄膜在坡地连成银海。
李冰蹲在地头调配营养土,棉籽饼混着草木灰的配方是她从农技手册抄来的。
吴家祖传的紫云英种子被重新分配,二十八户的田埂同时绽开绿肥花海。
杜亮亮把着喷雾器给烟苗洒波尔多液,蓝药水在吴家荒废的农药池里泛起涟漪。
端午前夜,晒场拉起二百瓦灯泡。
李冰把复写纸垫进账本,合作社第一季收支明细被油印成二十八份。
王寡妇扒拉着算盘珠子念:
“吴家克扣的农药款折算成柴油补贴,每亩摊四升半!”
杜亮亮蹬着三轮挨家送化肥,编织袋上印着“县合作社统购”的红字刺得吴天一眼睛生疼。
吴家青砖大瓦的烤烟房顶上,终于飘起合作社的炊烟。
李冰带人重砌了火道,废旧拖拉机引擎改造的鼓风机正嗡嗡作响。
王寡妇摸着温度计直点头:
“比吴家烧松枝控温准多了!”
杜亮亮从县卷烟厂讨来的捆烟架替代了竹竿,铁质卡槽能多盛三成烟叶。
打谷机轰鸣声中,李冰在晒场铺开泛黄的宣纸。
王寡妇研墨,杜亮亮执笔,二十八户按下的红手印组成合作社首份分红方案。
吴家老宅门框突然被贴满封条——县法院的强制执行通知书,正盖在那些被桐油篡改的地契复印件上。
杜倩攥着供销社的停货通知单,手指蹭上了油印的红章。
店门口那台二手雪花冰箱嗡嗡作响,玻璃门上凝着水珠,隐约映出县供销社主任骑着凤凰二八杠离开的背影。
她弯腰扯了扯卡其布裤腿,踩上板凳去够货架顶层的存货——三箱陇南肥皂摞在积灰的农药箱后头,生产日期还是去年腊月。
玻璃柜台下的笔记本摊开着,圆珠笔字迹被汗水洇得模糊。
王家庄代销点订的五十包火柴还差十二包,李家沟要的六把铁锨头只到货三把。
杜倩用指甲划过供销社的印章,突然发现印泥里掺着吴家染坊特有的靛蓝染料——这颜色全县独一份。
后轮胎碾过供销社院墙外的煤渣路时,杜倩听见仓库铁门哗啦响。
她捏住车闸,看着吴天一的侄子抱着账本闪进侧门,帆布鞋底沾着合作社晒场特有的红黏土。
库管老张蹲在墙根抽旱烟,烟丝味里混着吴家药铺的雄黄味,他脚边散落的发货单上,钢笔划掉的“利民超市”字样还渗着新鲜的蓝黑墨水。
杜倩把自家腌的辣椒酱墩在供销社主任办公桌上,玻璃瓶底压着张烟标纸。主任的搪瓷缸突然晃出波纹——后窗闪过合作社李冰的藏蓝工装裤,她正带人清点堆在院里的化肥,麻袋上“吴记代销”的戳记被石灰水泼得斑驳。
主任的喉结滚动两下,终于从抽屉底层摸出张批条,纸角还粘着吴家送的年礼包装绳。 ?
手电筒光束劈开供销社库房的霉味,杜倩的塑料凉鞋陷在积了半寸的化肥里。
本该配给利民超市的二十箱洗衣粉,此刻全摞在贴着“吴家农资”的蛇皮袋后头。
她摸出合作社的钢卷尺量了量间距,麻袋堆与墙的缝隙恰好能塞进两辆板车——这是吴家运私货时惯用的夹层手法。
杜倩蹬着三轮车冲进合作社大院时,车斗里满载着从库房夹层抢出的货。
李冰正用油印机赶制《自营供货倡议书》,蜡纸上的钢针字刮破了吴家账本的封皮。
王寡妇把着墨辊一推,供销社克扣货品的证据就印上了合作社的糙黄纸,空气里顿时腾起油墨与吴家药粉对抗的辛辣味。
第二天晌午,七家被断供的乡村代销店主挤在利民超市里。
杜倩踩着板凳在黑板上画路线图:
“咱从邻县糖酒公司直接进货,走老河滩避开县道检查站。”
李冰把合作社的拖拉机钥匙拍在玻璃柜上,钥匙圈挂着吴家祖坟挖出的铜钱——正好能卡住供销社仓库后门的广锁。
拖拉机头灯照亮河滩鹅卵石时,杜倩看见对岸晃过三道手电筒光。
她猛拍驾驶舱铁皮,李冰立刻拧熄发动机。
吴家派来盯梢的三人组正在浅水处蹚河,塑料凉鞋绊在合作社提前撒下的铁蒺藜上——那本是吴家药铺订的防贼器具,此刻倒扎进了自家人的脚底板。
晨雾未散,利民超市门口已排起板车队伍。
杜倩用合作社的新台秤称盐,秤砣底下粘着块磁铁——专克吴家特制的空心秤砣。
王寡妇在柜台里打算盘,算珠碰撞声压过了隔壁吴家铺子的摔碗声。
当第一缕阳光掠过供销社的停货通知时,杜倩正往玻璃罐里投硬币:
叮当声中,二十八枚五分钱摞成了新进货单的押金。
吴天一抓起搪瓷缸砸向墙面,深褐色的茶垢在“发展集体经济”标语上溅出放射状污渍。
他扯开中山装第三颗纽扣,露出脖颈上被账本麻线勒出的红痕,那是他半小时前企图焚毁证据时被民兵连长拽住的痕迹。
“你们懂个屁!”
他踹翻墙角整摞化肥袋,碳酸氢铵颗粒从破口簌簌漏出,在水泥地面堆出个小山包。
手指戳向玻璃柜台后那台油印机,机身上还粘着合作社连夜赶制的《吴家侵占集体资产清单》:
“没有老子从县糖烟酒公司搞来的特供条,你们连印传单的蜡纸都买不着!”
院外突突响起的手扶拖拉机声让吴天一眼角抽搐。
他扑到窗前,看见杜亮亮正把最后两桶柴油灌进合作社的储油罐,蓝漆铁皮罐身上“吴记农资”的喷字被石灰水刷得斑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