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中县糖酒公司门厅的铸铁暖气片滋滋冒着白汽,王美凤正用包金牙磕着五香瓜子。
她猩红的指甲油在玻璃台面划出刺耳声响,搪瓷缸里浮着的茉莉花茶垢积了半指厚。
“同志,找谁?”
她眼皮都不抬,小拇指挑着毛线针在织婴儿袜。
墙上“为人民服务”的标语被1985年先进工作者奖状遮了大半,相框里她和经理的合影泛着油腻的光。
李冰的翻毛皮鞋在磨石子地面蹭了蹭:
“想谈二锅头进货。”
军挎包边缘露出的介绍信。
王美凤的瓜子皮吐到对方鞋面上:
“供销科要预约。”
她故意把“预约”两个字咬得像含了蜜饯,指间晃着串仓库钥匙:
“张科长在开党员学习会,下月十五号再来。”
钥匙串上挂着日本**的**照片,在1988年的冬阳里白得晃眼。
里间传来哄笑,几个穿中山装的男人正围着电炉烤红薯。
李冰瞥见窗台上摞着五箱广东健力宝,易拉罐环还拴着外汇券的票根。
“县供销社的批文。”
李冰抽出盖着七个公章的调拨单,纸页蹭到王美凤刚涂的雪花膏。
“当这是菜市场呢?”
她突然拔高嗓门,震得墙角的蜘蛛网簌簌落灰。
柜台底下的三接头皮鞋猛地缩回去——会计老赵慌忙把倒卖的汾酒藏进文件柜。
玻璃隔板后的挂钟当当敲响十一点,王美凤对着小圆镜补口红:
“瞅瞅你这身打扮。”
她故意用上海腔模仿《庐山恋》台词:
“我们这可是国营单位。”
的确良衬衫下的胸脯挺得能挂奖章,烫卷的刘海用红发卡别成波浪。
走廊传来胶鞋拖沓声,搬运工扛着“内部特供”纸箱往三轮车上码。
王美凤突然甩出本签到簿:
“小张!
给这位同志登记下。”
她指甲戳着“访客事由”栏,“就写‘个体户扰乱经营秩序’”。
穿劳动布工装的小伙子缩着脖子过来,钢笔帽上的英雄牌商标早磨花了。
李冰闻到对方袖口的茅台酒香——那袖管里分明藏着半条红塔山。
“王姐,经理说今天要清点库房......”
小张话音未落,王美凤的瓜子壳已砸在他脸上:
“轮到你教我做事?”
她扯开抽屉亮出三张电影票:
“《芙蓉镇》的招待券不想要了?”
李冰的军靴碾过满地瓜子壳,忽然从挎包掏出盒香港朱古力。
锡纸包装在王美凤瞳孔里映出霓虹光影,她织毛衣的手顿了顿——那毛线是日本进口的晴纶纱。
“同志,注意纪律。”
她咽着口水把巧克力扫进柜台,钥匙串故意碰翻墨水瓶。
“介绍信不合规范,要街道办重开。”
暖气片上的《人民日报》突然被穿堂风掀开。
王美凤慌忙用“计划生育先进个人”奖状压住,指甲缝里的瓜子瓤掉在领导批示栏。
“跟你们刘主任说......”
李冰话刚起头,就被尖利的冷笑打断:
“主任是你叫的?”
王美凤扯下墙上挂的《卫生管理制度》,指尖戳着“严禁吸烟”四个字:
“再不出去我叫保卫科了!”
里间传来瓷器碎裂声,有人醉醺醺哼起《美酒加咖啡》。
王美凤突然抓起电话,摇柄转得像在发电报:
“喂?
保卫科吗?”
她对着没接通的线路表演:
“对,有个盲流在这里闹事!”
玻璃门突然被推开,冷风卷着雪片扑进来。
玻璃门撞在墙上的巨响震得奖状框簌簌发抖,三个戴红袖章的壮汉挟着北风冲进来。
领头的老孙头警服第三颗纽扣崩开着,露出印着“严打先进”字样的汗衫,铜头皮带扣上还沾着食堂的辣椒油。
“就是他!”
王美凤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戳向李冰鼻尖,腕上镀金女表磕在玻璃台面叮当作响。
她故意把的确良衬衫扯歪,露出锁骨处蚊子包似的红痕:
“耍流氓还抢仓库钥匙!”
老孙头锈迹斑斑的警棍已经顶住李冰喉结,民兵队长练就的擒拿手卡住军挎包背带:
“姓名!
单位!”
唾沫星子喷在墙上的《卫生检查评分表》。
“同志,这是误会......”
李冰话音未落,警棍已经戳中肋下麻筋。
背后两个保卫科小伙趁机反剪他双臂,劳动布工装蹭着墙灰,在“优秀党员”奖状上拖出两道黑印。
“跟保卫科回话要立正!”
老孙头踹翻墙角的痰盂,黄铜器皿在磨石子地面滚出《东方红》的旋律。
他扯下李冰的军挎包抖落,盖着钢印的调拨单飘进烤红薯的炭灰堆。
王美凤踩着中跟皮鞋碾过文件,鞋跟恰巧踩碎“榆中县糖酒公司”的鲜红公章:
“孙科长您看!”
她拈起半张焦黑的纸片:
“这盲流伪造公函!”
雪花膏混着烤红薯味喷在老孙头酒糟鼻上。
里间传来声音,会计老赵的秃头从文件柜后探出来。
保卫科小陈的橡胶棍立刻指过去:
“看什么看!
想当同案犯?”
老赵的三接头皮鞋慌忙缩回,柜缝里渗出汾酒醇香。
“带走!”
老孙头抡起铐子就要往暖气管上拴。
李冰刚闪避开。
“反了天了!”
小陈的橡胶棍带着风声劈下。
李冰偏头躲过,棍子砸碎窗台上的健力宝易拉罐,橙黄色汽水顺着“外汇兑换处”的标牌往下淌。
王美凤趁机抓起电话摇柄:
“快来人啊!
**打砸抢!”
走廊响起纷乱脚步声,六七个穿劳动布工装的青工举着铁锨冲进来。
领头的小平头脸上还沾着库房积灰,工作证在胸前晃得像惊堂木:
“孙叔!
要弟兄们搭把手不?”
“捆结实了送派出所!”
老孙头揪着李冰衣领往墙上撞,八一军徽在石灰墙上擦出火星。
他突然摸到军大衣内衬鼓囊囊的硬物,三角眼顿时冒出精光:
“还私藏凶器!”
“哟呵!
还跟老子摆谱?”
老孙头酒气喷在李冰脸上,铜头皮带扣哐当撞上玻璃柜台:
“在糖酒公司这亩三分地,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扒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