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官的话，让杨平准备出口的质问卡在了喉咙。
嘴唇张合了几下，还是没能说出什么。
气氛有些低沉。
但现如今的情况也容不得人伤感。
杨平很清楚这点。
他快速整理好思绪。
接受那个前不久还谈笑的熟人，如今已经身死的事实。
目光透着坚定。
随即便将那只还能活动的手，按在面前神色麻木的副官肩膀上，用力摇晃了两下。
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努力瞪大，与对方对视。
“听着！我不能走！咱们都不能走！”
“我最开始就已经呼叫了支援！咱们还有外围防御，还有上千的辅助部队，有充足的弹药！”
“只要我来拖住那个紫毛尸，你们集结起来抵御剩下的敌人，还有机会！至少能等到支援过来！”
话音落下。
这番本该激励士气的话铿锵的喊出。
但不论是被杨平抓着肩膀的副官，还是周围聚拢的士兵，听后皆是面色怪异，欲言又止。
杨平自然看在眼里，一股不好的预感在心底迅速滋生。
他环视四周，颤抖着收回手，语气激动。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到底怎么了？！”
看着他这副样子，最终还是最初的副官咬了咬牙，猛的抬头。
“杨道长！！”
“…封锁区…已经被突破了！”
听清话中的内容，刚刚还满脸急躁的杨平，猛地一怔，愣愣后退两步。
抬头看向围拢的士官们，企图从他们脸上看出玩笑的意味。
结果却让他失望。
“怎么……怎么会？”
这一句话，几乎打破了他自城墙跃下后的全部坚持。
口中呢喃，不愿相信。
见他失魂落魄，另一名眼眶缠着渗血纱布的士官，沉默良久，才站出开口。
“…在您追出去后，墓**又冒出几只，一样长着紫色毛发的僵尸。”
“有的速度极快，有的身上长满尖刺，我们的攻击要么追不上对方，要么打到了也像挠痒痒似的，造不成伤害。”
“…很快，就有僵尸冲上城防，没多久就死伤了几百人，补给路线也被掐断了。”
“堵在城防上的部队，没多久就失去了抵抗能力…”
话音落下，杨平一字不落的听着，面色一阵变化，最终只剩满脸苦涩。
“这样么…”
他原本以为，只要拖住这最强的僵尸，配合防守就能拦住。
没想到到头来，只有自己这片防区暂时抵挡住了。
封锁区被突破。
他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悉。
出了这片原本的开发区，路线四通八达，直达城市各处，主干道几乎都集结于此。
这也是这片区域，当初会被拆除重建的原因之一，因为本就属于交通要道。
念及于此，杨平浑身的劲气一泄，心灰意冷。
他想到了身后的高楼大厦，万间灯火，和里面数不清的人。
对于这，周围的士兵自然也想得到。
一个个也都痛苦地瞪着眼，或狠狠咬着牙，满是不甘。
他们都明白失败的后果。
那些不理智的，已死在冲锋突围的路上，活下来的，都是能压下情绪的。
或是想着复仇，或是想着退入城市掩护更多人撤离，总之各有想法。
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这弥漫着四周的低落情绪中时，却也忽略了近在咫尺的危险。
在杨平到来，士官们迎上来围拢，总共也没几分钟。
而这会儿在众人身后远处，靠近爆炸圈的位置，忽然爆发了一阵嘈杂。
“…有什么东西在动？！”
“不好，那个怪物还没死！”
“快！快退开！”
“砰！砰！砰！”
几声大喊响起，随即便传来巨响。
这边的杨平也是猛然反应过来。
刚刚他问僵尸去哪儿了，还没听完对方的话就打断了。
如今看来，显然那恐怖的紫毛尸也并没有远去。
他赶忙从人群中挤出，跑向嘈杂传来的方向。
“快！都上车分开跑！！”
在他的招呼下，士兵们动作麻利地，聚集到附近能启动的汽车旁，轰鸣着四散开来。
与紫毛尸纠缠的这段时间，他们早已摸清应对之法。
分散站位、不停移动，这些策略早已烂熟于心。
此时杨平，也看到了不远处的狼藉焦黑中，那只他颇为熟悉的披甲紫毛尸。
这会儿，正抖落身上的碎石与融化的钢铁，站了起来。
而让他惊讶的是，这只曾让他使尽浑身解数，也只烧焦些许皮毛的强大僵尸，此刻竟颇为狼狈。
生满细密毛发的面部，一大块皮肉翻开，露出下面乌青色的僵硬肌肉。
手中倒提着的锈剑，也齐根而断。
显然，在他昏迷期间，这群士兵的配合，远比他想象的要好。
这也让心灰意冷的杨平，心中泛起希望。
若士兵们密切配合、不惜死伤，竟能将其伤到这种程度。
等消息传出，特种局调派更多部队和异人赶来，情况或许还有转机。
想着，他一边接近，一边在身上四处摸索，试图能翻找到还能使用的符咒法器。
最终却只摸出一张青色符纸。
实在是一路迎着大雨赶来，身上剩余的符纸已经被尽数泡烂。
也只剩胸口贴着的铁甲符，与杀伤不强的巽风符，这两枚材质不同、不易损坏的中阶符纸还在。
眼看眼前的紫毛尸已站起身，丢掉损坏的铁剑，追向分散奔逃中落后的士兵。
情况远比想象的糟。
现在的杨平也意识到，这批拥有与强大紫毛尸对抗经验的部队的重要性。
不论别的，就算是要放弃现有阵地撤退，也需要有生力量来进行退防
如此想着，也是抽出剩下的最后一符纸，口中念咒，将其掷向狂奔靠近的紫毛尸。
“去！”
符纸在空中炸散，一道狂风迅速凝结、挤压，飞射向紫毛尸。
下一瞬。
狂风裹挟着力量，击中了已显狼狈的僵尸，将其整个向后推了一步。
这短暂的阻滞，让车队争取到时间迅速散开，绕着宽敞的场地游走。
有了杨平的配合，士兵们更是得心应手。
快速进行着开火射击。
虽然单兵的小口径武器，伤害微乎其微。
但密集的火力网，也同样可以起到阻滞作用，让其没法肆意冲杀。
而这边，消耗完最后一张符纸的杨平，也是没了办法。
低头在附近地面快速扫视一圈，最后捡起一把子弹还算充足的**，一同开火。
虽然此前他一直用不上**。
但加入特动局后，也是接受过基础培训，虽做不到百发百中，短距离的火力压制却不难的。
而因刚才的风弹攻击，和此刻的子弹阻滞，紫毛尸也只能看着几个士兵上车跑远。
愤怒的它回身，目光锁定在距离最近，一直攻击自己的黄袍道士身上。
“吼！！”
随即便怒吼一声，调转方向飞奔而上。
见状，杨平不敢大意。
虽有四周游走开火的士兵压制，但伤害有限，只能阻碍其行动。
而如今没了神行符的灵活身法，他也只能就地一滚。
“呼——！”
疾风掠过，将滚在泥水中的杨平又掀翻了一圈，这才狼狈地撑起身，站了起来。
那边暴怒的紫毛尸，则是再次被一群如飞虫般，围上来的装甲车火力牵引。
开始左冲右突，追杀落单士兵。
而重新支撑起身的杨平，只是刚刚简单翻滚，浑身的伤痛便被牵动，差点背过气去。
他赶忙咬舌尖定了定神。
喘息了几下，便单手提起掉在一旁的**，冲向那惨叫声不断传来的围堵方向。
如今的情况再次陷入僵持。
若逃跑，必会被冲锋的僵尸追上掀翻。
若化整为零，防线已破，基地四处游荡着僵尸群，分散的小队遇袭后无力抵抗，只会被逐个击破。
若不走，也无法击杀僵尸。
且不说后方越聚越多的僵尸群，单凭紫毛尸本身，就不是弹药有限、仅靠**的士兵能击杀的。
思来想去，也只能留下一批人拖延，让大部队快速突围，与城市中可能赶来的支援部队汇合。
念及于此，杨平也是咬牙快步跑到外围，那辆作为通讯车的装甲车旁，一把拉开车门爬了上去。
还未站稳，他便急声大喊。
“这么下去不行，都会被拖死！”
“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留下人断后！然后大部队突围，去和城市里的部队汇合，拦截向内冲锋的尸群，掩护市民撤离！”
计划提出，在其身旁的副官，目光只是微微一愣，并未太过惊讶。
这个计划他们早已想到，本想留下一小半人牵制僵尸，让其余人带作用更大的杨平突围。
但副官看了看一脸决然的杨平，便把话咽了回去。
此刻提这些，对方定然不会同意。
若说将其打晕强行带走，他也没自信，能与这位“呼风唤雨”的异人肉搏。
最终经过短暂的思考，一咬牙，目光一厉。
“好，我跟您一起留下来！”
杨平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本以为这个眼神麻木的副官会犹豫，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果断。
不过情况紧急，也是无暇细商。
简单权衡后，一条命令，便通过通讯车的无线电，发送给了其他车辆。
接下来也没人矫情。
被选中突围的士兵，将身上所有手雷、燃烧弹等武器交给留下的人，只保留少量突围弹药。
状况最好的车辆被选出，少量情报、作战视频迅速装车。
无用物资被丢弃，腾出的位置，塞进更多伤势较轻的士兵。
而有伤在身或心存死志的士兵，则是驾驶着损坏，却还能动的汽车。
连同车窗破洞的中形装甲车，从部队中分流，冲向中心怒吼的紫毛尸。
大部队则绕了个圈，挑选一个僵尸较少的方向，直冲封锁区外。
留下的人中。
杨平坐在打头的装甲车副驾驶位，身旁是眼眶裹着纱布的士官，和神色麻木的老李副官。
没分到车辆、带着伤势或自愿断后的士兵，跟随车辆左右，在大雨泥泞中奔跑。
紫毛尸这边，猛然失去周围车辆的骚扰。
转头便看到了集结起来，冲向自己的这批人。
“吼！！”
也是毫不犹豫，怒吼一声，便迈开大步迎了上去。
首当其冲，随着双方接近碰撞。
一辆没了车顶的运兵车，被直接掀翻。
只是还不等紫毛尸有其他动作。
这辆满载伤员，与全部队凑集爆炸物的运兵车，便在火光与巨响中猛烈爆炸。
“轰—！！”
爆炸将近在咫尺的紫毛尸，掀得趔趄着栽向一旁。
而看准时机，一辆冒着黑烟的汽车冲来。
“砰！”
随着碰撞声响起，便以车身扭曲侧翻为代价，将身形不稳的紫毛尸，彻底撞翻在地。
紧随其后，剩余几辆汽车与杨平乘坐的、体型最大马力最足的装甲车冲上前。
试图通过碾压与碰撞造成伤害，至少限制其起身。
这是瞎了一只眼的士官提出的计划。
“既然注定要死，为什么不进攻得疯狂一点？”
这句话，也被殿后的百余人接受。
接下来。
虽人数大减，但进攻骤然猛烈，竟一时压制住了被撞翻的紫毛尸。
接连的汽车碾压碰撞，虽未造成致命伤，却也成功的拖延了时间。
其余士兵拉远站位，分散开火，在车辆碾压的空当用火力压制，不让其起身。
短短几分钟。
在自重十几吨的装甲车碾压下，皮糙肉厚的紫毛尸，便直接被碾进了浸泡雨水，湿软的黄土中。
神异的紫色毛发，沾染泥水，显得狼狈不堪。
看上去居然有些占了上风。
但只是好景不长。
这股靠决死意志爆发的攻势，维持时间太过短暂。
在一批士兵换弹、一辆本就损坏的汽车彻底抛锚后，紫毛尸也是抓住空当。
直接从被碾出的泥水坑中起身。
一把便抓住冲击而来，准备碾压过去的装甲车车头，怒吼着企图将其硬生生截停。
“吼！！！”
在装甲车车胎摩擦地面的嗡鸣声中，紫毛尸也被其推行了几米。
在这股阻力下，驾驶位的副官直接将油门踩到了底。
这让本就有些碰撞的装甲车，不知哪个零件猛然间损坏。
车前冒出了一股黑烟后，彻底失去动力，熄了火。
竟真的被这怪物，硬生生给拦停了下来。
而截停了装甲车后，紫毛尸便松开抵住车头的手爪。
看着车窗内几张愕然的面孔，咧着嘴，一爪将碎了小半的前车窗整个掀开。
在众人愕然为反应过来，抬手便抓住了驾驶位的副官，直接从车窗揪出。
随后便毫不犹豫塞进嘴里一扯，便几乎将其拦腰咬成两截。
血液混杂着内脏飘散而出，混合着雨水洒落了一地。
杨平在车内，眼睁睁看着眼神麻木的副官惨叫着，大半个腰腹被咬掉，挂着零碎内脏被甩飞出去。
而就在下方的他，没了前挡风玻璃，喷溅而下的碎肉与血水，混着暴雨浇了他满头满脸。
刺鼻的血腥味刺激着神经。
还在愣神的杨平，也是立马反应了过来，直接打开一旁的车门跳了下去。
“咚！”
落地瞬间，身后的装甲车便传来一声闷响。
回身望去，便只见嘴角流着血沫的紫毛尸，好似仍不满足。
直接伸手从车窗捅入，将车内隔断的金属板暴力扯开，把坐在后座的独眼士官，硬生生扯了出来。
扭曲的金属与破碎的玻璃，在士官身上刮出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但这却似乎让紫毛尸更加兴奋，猩红的双眼愈发浓烈。
它直接抬起手凑到嘴边，正要像之前一样，将士官塞入口中时。
一旁地上的杨平，猛的双眼瞪大。
只见被那紫毛尸攥在手中，浑身血肉模糊的独眼士官，原本紧咬的牙关，却忽然咧开。
忽然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捆五六个拳头大小的手雷，猛地塞入那近在咫尺的大嘴中。
“**吧！畜生！！”
他手中拉着引线。
下一刻，整个脑袋连带大片肩膀，便被紫毛尸塞入口中，咬断吞下。
外露的肢体抽搐两下，没了声息。
而正要吞咽的紫毛尸，口中忽然冒出大片浓烟，随即。
“轰—！！”
一声沉闷巨响，比起之前的自爆车辆，这次爆炸，仿佛蒙在厚重皮革中，格外低沉。
这一击，似乎也让紫毛尸极为难受。
它张开嘴，吐出大片糊状血肉，不知是吞进去的副官残骸，还是被炸伤的内脏。
而看准时机，趁此机会，杨平直接快步爬起身，跑到装甲车后座，摸出一枚火箭筒。
直接转身，不顾不到十米的距离扣动扳机。
“咻”的一声。
火箭弹炸在了，仍在吐着破片残渣的僵尸胸口。
穿甲弹头旋转着，将其推得身子一歪，虽未刺入身体，但巨大的爆炸也是再次将其掀翻。
剩余几辆能动的汽车，立刻上前碾压。
就这样，战斗持续了不知多久。
无论是士兵和杨平，都沉浸在这场实力悬殊的对抗中。
不断有落单士兵，被一掌拍碎或吞入腹中。
本就剩余不多的吉普车，也是接连损坏或被掀翻在地。
爆炸物早已用尽，手中**弹药也逐渐告急。
不过这已无关紧要，因为现在枪比人多。
当最后一个站在杨平身旁，一同开火的士兵，被一道抛飞的半截车身，砸满地肉泥时。
沉浸在愤怒搏杀中的杨平，才渐渐回过神。
茫然看向四周。
入目，只有侧翻的车辆与一堆堆扭曲的废铁。
遍地残肢断臂、爆炸浅坑，以及被血肉染成淡粉色的泥水。
而就在他愣神间，这会儿面对仅剩一人的紫毛尸，也是毫不含糊。
几步跨到近前，一手爪拍了过来。
“砰—！！”
肉体撞击的闷响中，杨平只觉视线一黑，整个人腾空而起。
他也是反应过来，自己是被紫毛尸势大力沉的一掌拍飞。
周围快速倒退的场景，仿佛变慢了。
身体弯折如虾米倒飞的杨平，看到胸口的符纸，在这一击下亮起光芒，随即迅速燃烧，化作灰烬。
随即。
眼前的画面便开始加速，单薄瘦削的身体倒飞出去。
“砰！”
最终，在杂草丛生的矮坡上砸出了个浅坑。
溅起一人多高的泥水后滚落几圈，靠在一个支撑探照灯的铁架子旁。
经过这一击，虽有铁甲符分摊了部分伤害。
但失去金身符护体的他，僵尸这一下剩余的力量，对凡人的身体来说仍是致命的。
这会儿，只觉眼前画面重影，头顶歪掉的探照灯光芒，晃得眼睛发白。
身体也已经麻木，他颤抖着翻起身。
却忽然感觉胃部一搐，一股热流涌上，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呕！”
随即在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身前洒落一大片鲜血，还夹杂着碎肉。
显然，是自己的内脏，在刚才的撞击中被震碎了。
不由扯动嘴角。
摇晃着视线，抬头看向远处步步逼近的紫毛尸。
“…我…师父…我好像又不行了…”
而就在他越发模糊的视线中。
那紫毛尸已经走到身前，正伸出一只长有寒光闪烁指甲的巨爪，探向自己。
似乎想将他抓在手中，像之前的被其撕咬的士兵一样，吞入腹中。
但此刻的杨平已不再害怕，经历了今夜的数次濒死，他对死亡早已褪去了初次的恐惧。
甚至脑海中还不由在想。
等自己死了去地府跟师傅他老人家混，会不会太添麻烦了？
自己学的专业，到底下貌似就业空间不大。
应该只有活人才会修坟掘墓吧？
就是心中还有些遗憾。
原本说好要驻守百王墓，保证不会有一点问题的，没想到如今失言却这么快。
想着，意识开始有些模糊。
“…李青风…快点回来吧…”
口中呢喃着，面对袭来的僵尸巨爪，就准备闭上眼接，迎接身死的命运。
但下一刻。
“锵——！”
一声清脆的剑鸣，在咫尺之遥响起，随即一道雪亮寒光闪过。
令他有些疑惑的再次睁眼。
却见原本抵到身前的僵尸巨爪，已不见踪影。
而一个挺拔沉稳的背影，却是挡在眼前。
一把斜指地面的长剑，被那人握在手中。
随着他视线上移，便见那人微侧过头，看向自己。
“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