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日头正好,把京城市蔬菜公司的铁门晒得发亮,铁栏杆上的漆皮在光线下泛着旧痕。李哲握着伏尔加的方向盘,稳稳停在门岗旁。
门卫室的大爷叼着旱烟袋探出头,眯缝着眼打量这少见的苏联轿车,烟袋锅里的火星明灭了两下:“同志,找谁?”
李哲摇下车窗,声音敞亮:“我是廊方来的李哲,跟刘建华总经理约好的。”
大爷慢悠悠翻出登记本,手指在纸页上划了半天,才在“李哲”的名字上打了个勾,按下栏杆按钮。“吱呀——”
铁栏杆慢悠悠升起,李哲踩着油门把车开进院子。
院子比想的开阔,水泥地上停着几辆老式卡车,车斗里还沾着上回运菜的泥点子,晒得半干发白。办公楼是栋两层红砖小楼,墙皮斑驳得露出底下的灰砖,墙根儿长着几丛杂草。
李哲把车停在楼前的老槐树下,拎着黑色办公包进了楼。
楼梯扶手的红漆磨得发亮,露出底下的木头纹路,楼道里的灰色水磨地面擦得干净,走上去能闻见淡淡的肥皂水味。
二楼走廊墙上挂着“蔬菜供应先进单位”的锦旗,边角都泛黄卷边了,倒透着实在的年月感。
“李老板来了!”刚走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口,门就被拉开,刘建华迎了出来。
“刘总。”李哲跟他握了握手,对方手心带着点热乎气。
刘建华穿件深蓝色中山装,袖口沾着点钢笔水印子,热情地往屋里让:“快坐快坐。”
他转身从暖瓶里倒了杯热茶,搪瓷杯上“农业学大寨”的字样磨得快看不清了,放到李哲旁边的茶几上:“朋友昨儿刚送的铁观音,尝尝鲜。”
“谢刘总。”李哲在藤椅上坐下,把办公包往桌上一放,“今儿来给您汇报大棚扩建的事。我刚成立了家公司,叫四季青蔬菜公司。”
他拉开拉链,拿出份订得整齐的计划书,“这是具体方案,您给把把关。”
刘建华接过计划书,手指在“合作模式”那页敲了敲,抬头时眼里带了笑:“四季青出技术,种植户出土地资金,信用社贷款,我们负责收购——这路子通!把各方都串起来了。”
“主要是想给村民们一份保障,让他们心里踏实一些。”李哲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口,茶香混着热气飘进鼻子,“不过收菜的时候,还得麻烦贵公司多费心。”
“这没问题。”刘建华放下计划书,身子往前倾了倾,“目前有多少种植户愿意跟着干?”
“这段时间来问的不少,我都记着名字呢,已经超一百人了。”李哲答道。
刘建华却皱了皱眉:“一百人撑死了百十来亩地,这点菜哪够咱京城冬天吃?”
“您别急。”李哲赶紧解释,“现在还没正式宣传,我准备了两招:一是让镇**牵头,召集村支书开动员会,把我种大棚赚钱的报纸新闻,让村里大喇叭天天吆喝;
二是跟京城电视台的白导演合计着拍部大棚题材的电影,到时候在农村露天放映,让大伙亲眼瞧瞧种大棚的好处。”
刘建华听完“啪”地拍了下桌子:“好!你这心思用到实处了!”
他眼里闪着光,“就该这么干,让更多人动起来。政策和福利的事你放心,我给你往上争取,种大棚过程中遇到啥困难,尽管找我。我解决不了的,咱们找组织。
别管是谁,也不能影响咱菜篮子工程,更不能让京城老百姓吃不上菜。”
“您说的是。”李哲心里踏实了,搓了搓手,“刘总,还有个小事想麻烦您。能不能找些腌渍小黄瓜和青刀豆的种子?”
刘建华愣了愣:“这俩菜国内吃得少啊,都是外国人爱吃的。你要这种子干啥?”
“我有个朋友接了出口苏联罐头的订单,急着要这两种菜做罐头。”李哲解释道。
刘建华眼里闪过惊讶,随即笑了:“你这门路还挺广!巧了,我们库里正好有这两种进口种子。”他没犹豫,拿起笔在便签纸上写了个条子,“拿着这个去后勤科领,就说是我批的。”
“太谢谢您了。”这些种子别处别说有,好多人都没听过,难得这位刘总不光痛快,还真办实事。
两人又聊了会儿大棚扩建的事,李哲才告辞离开。
不管刘总是出于啥目的帮忙,事儿办得敞亮,李哲愿意承这份情——今年秋天确实要大干一场,不能辜负亲人朋友的期望。
……
京城电视机厂家属楼。
二楼王家的侧卧里,王婷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起来,睡衣领口松垮地滑到肩头,窗外的槐树枝桠在风里轻轻晃,楼下传来自行车铃铛的叮当声,一阵接一阵。
她**眼睛下床,脚刚踩进拖鞋,就听见厨房传来母亲陈淑芳的动静。
打**门,正撞见陈淑芳端着豆浆从厨房出来,母女俩都吓了一跳。
陈淑芳上下打量着女儿:“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往常周末不到晌午不起床,今天这是咋了?”
王婷进了卫生间,对着镜子梳长发,镜子里映出她白皙的脸颊:“李哲约我出去。”
“这么早,要去哪?”陈淑芳把豆浆碗往桌上一放,瓷碗沿磕出轻响,“以前去蔬菜店帮忙,也没见你这么积极。”
王婷没回答,关上门洗漱。
陈淑芳撇撇嘴,心里有点不满,还是给女儿摆好碗筷。
王婷洗漱完坐下吃饭,笑着说:“妈,还是您做的饭好吃。”
“你呀,就会哄我。”陈淑芳放下筷子,又问,“你们今儿个要去哪?”
王婷见躲不过,答道:“李哲要搬到四合院后院住,家里缺电器,约我去买电器。”
陈淑芳哼了声:“哼,我当啥大事呢?遮遮掩掩的。”
王婷辩解:“我哪遮掩了,这事我爸知道。”
陈淑芳酸溜溜的:“好啊,告诉你爸,都不跟我说。我算是看出来了,再怎么伺候你们爷俩,我也是外姓人。”
王婷不理她,扒拉几口饭就回屋换衣服。
“臭丫头!”陈淑芳小声嘀咕了一句。
刚收拾餐桌,楼下突然传来“嘀嘀”两声车笛,短促清亮。
王婷从卧室走出来,穿好外套、拎上背包:“妈,我走了,中午不回家吃饭。”
陈淑芳在后面喊:“急啥?李哲不是还没来吗?女孩子家矜持点,哪有上赶着等男人——”
话没说完,女儿已经噔噔噔跑下楼梯。她摇摇头走到阳台,扒着栏杆往下看,楼下空地上停着辆白色轿车,车标不认识,车身亮得能照出人影。
“这是……”陈淑芳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朝客厅喊,“老王!你快来看,楼下这是谁家的小汽车?这么气派!”
喊完才想起丈夫王光伟一早就去厂里开会了,客厅里只有挂钟滴答响。她重新扒紧栏杆,见驾驶室门开了,穿皮夹克的李哲下车,绕到副驾驶旁拉开门。
王婷从楼梯间出来,两人说了两句,王婷坐进副驾。
李哲关上车门,轿车引擎轻响一声,缓缓驶离家属楼。
陈淑芳扒着栏杆的手慢慢收紧,眼里情绪复杂——羡慕里裹着不可思议,“这是李哲开来的?他从哪弄的?自家老王都没资格坐小汽车,他咋就……”
伏尔加平稳地行驶在胡同里,车速不快,车窗摇下一半,风灌进车里带着凉意。王婷捋了捋被吹乱的刘海:“家具都买齐了?”
“差不多了,前几天刚搬进去。”李哲握着方向盘,眼角余光瞥见她娇嫩的脸颊,“就是电器还没置备,咱们一块去看看。”
“行啊,你打算去哪买?”王婷转头看他。
“去百货大楼吧,那儿商品种类多。”李哲提议。
轿车拐上长安街,很快停在王府井百货大楼前的停车场。两人走进大楼时,里面已经挺热闹,大多是年轻女性,空气里飘着雪花膏和布料的味道。
家电区在二楼,刚上楼梯就听见录音机里传出邓丽君的歌:“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甜糯的嗓音在货架间荡开。
李哲被歌声吸引,走到柜台旁问售货员:“同志,要一台双卡录音机。”
女售货员见两人衣着光鲜,指着身后货架:“我们这有熊猫牌和百花牌的,都是高端货,单卡双卡都有。您要哪种?”
李哲指着一台大木壳录音机,样式跟家里装修搭:“这台多少钱?”
售货员竖了个大拇指:“呦,您真有眼光!这是百花牌双卡录音机,音质特别好,商场里放的‘我只在乎你’就是用它播的。现在搞活动,300块。”
王婷微微蹙眉:“这么贵?”
“单卡的便宜,可不符合您身份啊。”售货员指着上方,“您听听这音质,跟现场演唱似的,其他牌子根本达不到这音准。再说去年冬天,没 380块拿不下来。”
王婷道:“300也不便宜。”
“同志,价是真降不了。不过我可以送您些录音带,都是经典歌曲,省得您再买,也算变相优惠了。”售货员指着柜台下方,“这些录音带您随便挑。”
李哲笑了,感觉过了个年,百货公司服务明显灵活了。“这台我们要了。”两人挑了几盘喜欢的录音带,又逛其他电器。
走到洗衣机柜台,王婷摸着双缸洗衣机的搪瓷桶:“这个实用,冬天洗衣服不冻手。”
李哲点点头,他最不爱洗衣服了。两人又看了吹风机、刮胡刀和热水器。
见到热水器,王婷眼里透着羡慕,上下打量:“我也想买个,可我妈舍不得。”
李哲笑道:“这简单,你想洗澡去我那儿。”
“讨厌。”王婷伸出纤细的手指掐了他胳膊一下,“叫你乱说。”
到彩电柜台时,售货员正给顾客介绍:“熊猫牌 18寸的,带遥控,就是得要票。”李哲刚要说话,王婷已经从背包里掏出张迭得整齐的纸,递给售货员:“麻烦看看这个能用不?”
售货员展开一看,点点头:“彩电票,可以用。”
李哲惊讶地看向王婷,这年代彩电票比钱还金贵。周围人也投来羡慕目光。
“我爸厂里发的,我们家有电视了,放着也是浪费。”王婷低声解释,耳根悄悄红了——这是她软磨硬泡求了父亲好几天才要来的。
李哲没客气,用票买了台新式彩电。
两人又转了转,买了些小件电器,除了空调没买,差不多齐了。李哲跟售货员敲定送货时间,拎着小件电器和王婷离开。
轿车往苏州胡同驶去,拐进深处,停在挂着“七号院”木牌的门口。
王婷跟着下车,抬头看见两扇朱漆大门,门环上的铜绿透着岁月温润。李哲推开大门,前方是雕刻精美的影壁墙,左侧前院青砖地扫得干干净净,四间倒座房整齐排在两侧。“这是前院。”
穿过垂花门,后院景象让王婷更诧异——宽敞的院子青砖铺地,中间的海棠树刚冒新芽,树下趴着只黄狗,见人就摇着尾巴跑过来。
“汪汪……”黄狗习惯性蹭蹭李哲,又冲王婷叫了两声。
王婷后退一步,躲到李哲身后。
“别怕,它叫金子,不咬人。”李哲蹲下身摸了摸狗脑袋,冲她招手,“来试试?”
王婷摇摇头,还是不敢。
李哲从厨房拿了半个馒头递过去:“你来喂它。”
王婷犹豫着伸手,金子温顺地叼过馒头,舌头在她手心舔了舔,痒痒的。
西厢房房顶上,一只狸花猫眯眼晒太阳,见了李哲“喵”地叫了一声,懒洋洋甩了甩尾巴。王婷站起身,指着猫:“那猫也是你养的?”
“是房子以前主人养的,在院里抓老鼠。我偶尔喂它,不过它不亲人,别随便摸。”李哲又指着金子,“它是我养大的,放养惯了,亲近人。等熟了,你可以跟它玩。”
他拍拍手,介绍道:“后院有北屋三间,东西厢房各三间,都带耳房。进去瞧瞧?”
王婷跟着走进北屋,左手边客厅摆着崭新沙发和茶几,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沙发套上,泛着暖融融的光。右手边餐厅里,旋转圆桌擦得发亮,新得像没用过。
“东边这间是书房,平常办公,我爸妈来了能住。”李哲推开东耳房的门,里面灶台擦得锃亮。“这间耳房改造成了厨房。”
看完北屋东房,他带着王婷往回走:“西边是卧室,去看看。”
“嗯。”王婷乖巧地跟着。
卧室比她家客厅还大,梳妆台上摆着黄铜镜子,大衣柜镜面能照出人影。西耳房改成浴室,白色瓷砖铺到顶,角落预留着放热水器的位置。
“这卫生间可真大!”王婷摸着光滑的瓷砖,心想这儿比自己卧室还大,摆个大木桶泡澡肯定舒服。
虽说有心理准备,可看到这气派的四合院,她还是被惊到了!她们家两居室在京城算宽敞,可跟这一比……
她轻叹了声,决定不告诉老妈,免得她受打击。
中午阳光正好,两人在餐厅支起小火锅,清汤“咕嘟咕嘟”冒着泡。
李哲往锅里下羊肉卷,薄如纸片的羊肉一烫就熟;王婷夹着菠菜往里放,豆腐块在汤里浮浮沉沉,茼蒿清香混着羊肉膻香在屋里弥漫。
吃完饭,王婷抢着去厨房刷碗,水流哗哗响。
李哲在客厅摆弄新买的录音机。等王婷擦着手出来,录音机里已经传出张国荣的《沉默是金》,轻快旋律在屋里转圈。
“好听不?”李哲拍了拍身边的沙发,王婷挨着坐下,刚坐稳就被他顺势搂住腰。
李哲感受着怀里的温软和淡淡的香味,忍不住亲吻她的红唇。
王婷身体瞬间僵住,睫毛慌乱地颤动。他的手顺着腰往上滑,摸到胸前时,柔软的硕果很有弹性,一只手无法完全握住。
王婷轻轻“唔”了一声,身体软在他怀里。
她的吻生涩又害羞,牙齿偶尔碰到他的嘴唇,李哲却越吻越深,手顺着衣襟往下探——
“别!”王婷猛地推开他,脸颊红得像要滴血,“你再这样,我以后不来了!”她气鼓鼓地瞪着他,语气带点娇嗔。
李哲笑了,重新把她搂进怀里,手规矩地放在她腰上:“好,不闹你,就抱抱。”
他能感觉到怀里的身体还在发颤,柔软的腰肢在掌心轻轻起伏,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的洗发水香味。
音响里的歌换了首慢情歌,两人靠在沙发上听着,偶尔说几句话。
阳光从窗户移到墙上,渐渐变成橘红色时,李哲才送王婷回家。
家属楼的灯光已经亮起来,王婷刚进门就被陈淑芳拉到厨房。“你们俩今儿去哪了?”
“去李哲家了,帮他买家电。”王婷低头抠着手指。
陈淑芳关掉煤气灶,转身盯着女儿:“没结婚前,别老往男人家跑。”她顿了顿,声音沉下来,“还有,千万不能跟他过分亲密,男人啊,得到了就不珍惜了,知道不?”
“妈!你说什么呢。”王婷的脸“腾”地红了,跺着脚跑回房间,关上门靠在门板上,心脏还在砰砰跳。
想到下午李哲的手在自己身上摸索,想到两人在沙发上亲吻,她又羞又气,捏着衣角小声嘟囔:“真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