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时间，正值傍晚。夕阳从高楼的缝隙里斜斜地挤进来，落进巷子。光线穿过那扇带着褪色贴花的磨砂玻璃窗，软软地摊在铺着红色塑料餐布的桌上。
桌上有几只白瓷碗，碗沿沾着些许油渍，几盘还没收拾的剩菜静静搁着，红烧肉的酱汁凝了一层微亮的油光。几双木筷散漫地搭在碗沿，影子被拉得细长，仿佛时光也在这一刻被拉慢了节奏。桌旁只剩一老一少，空气里还飘着饭菜的余香。
楚子航、苏茜和诺诺都相当有眼力见地在饭后主动告辞了，他们都很清楚昂热此行的目的就是路明非，想必有些话他们是不适合知晓的，因此还不如主动告辞。
昂热不知从哪拿出一个雪松木的烟盒，从中抽出一支Cohiba Behike雪茄，动作从容不迫地向路明非示意：“可以么？”
“虽然吸二手烟有害生命健康但一时半会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事……而且对混血种来说大概也没什么吧？”
路明非挠了挠头，眼神不自觉地瞟向窗外。夕阳正一点一点沉入楼群之间，天色渐渐染成红色。
“那倒不至于，曾经有个医生对我说，哪怕是混血种，也有患上肺癌的风险……”
昂热慢悠悠地闻了闻那支被誉为“古巴雪茄之王”的雪茄，拿雪茄剪切开口子，又用细长的火柴灼烧雪茄身，然后点燃，美滋滋地吸了一口。
“然后那个医生活得还没您久？”路明非下意识地接话。
眼前的老人看上去已经很老了，可是当路明非意识到他的年纪时甚至会觉得还不够显老……上上个世纪的人物还能活生生坐在自己面前讲话抽烟，实在很难不令他这么想。
“咳咳……”
昂热被这话呛到咳嗽了好几下，“不，他还活得好好的呢，而且抽烟酗酒得比我还要厉害。”
“医者难自医啊……”
路明非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就和治疗脱发秃头的医生还有好多地中海和秃头一样！”
“唔，这倒是一个相当新奇的观点，我以后有机会会和他说的。”
昂热吐出一口青色的烟雾，不得不说姜果然是老的辣，作为一个活了一百多年的老头，他见过的人形形**实在是太多，对路明非那层出不穷的烂话和跳脱的思维也就可以很轻易地接受并适应。
“那么现在我们来说些正事吧。”
“哦哦……”
路明非心想校长对中国的人情世故还是不太熟悉，要是懂这套的就该直接在刚才的吃饭环节中上酒，趁着醉意一些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谈妥……哪有等到吃完了才开始的？这下遇到难回答的问题也不好直接装醉了啊！
嗯，要是等会真的遇到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就找个借口说对某些菜过敏然后晕倒？感觉是个不错的主意！
“你很优秀，明非。虽然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你会是S级，但我没想到你竟然你能优秀到这样的程度。”
昂热一上来送出的是毫不遮掩的夸赞。
但凡以前有和校长谈过话的学生看到这一幕大概会有种天塌了的感觉，在他们的印象之中昂热校长是会表扬优秀学生的，可那种表扬更像是长辈为了鼓励后辈而进行的表扬，言辞克制含蓄，大概就是“未来是你的”这种程度，可现在……
从未如此直白！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你进入卡塞尔学院的那天了。学校已经很多年没有过S级的新生，而你的优秀程度肯定能够为学院注入新的活跃氛围。”
“所谓的注入活跃氛围是指成为眼中钉然后打成一片吗？”路明非脱口而出。
作为一个还没有入学就在全校师生之中出了名的存在，路明非觉得自己更像是一根导火索……至少恺撒带领的学生会肯定是和自己站对立面的，而楚子航领导的狮心会则是挺自己，到时候一旦有点什么事，那可真是火星子落在火药堆里，就等着惊天动地大爆炸了。
“适当的竞争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更有益于互相提升，其乐融融的模式在眼下这种状况可没有什么好处。”
昂热轻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我要说的正事其实并不是这个……你有没有兴趣提前修习大学的课程内容？”
“大学？”路明非一愣，“我已经在学了……”
“我知道。”
昂热点头，“在寒假的补习模拟考中你获得了749的接近满分成绩，所用时间还极短，这说明你已经完全掌握了所有高中阶段的知识……不过我说的大学知识并不是你正在自学的那些，而是卡塞尔学院的。”
“卡塞尔学院的？”
“根据北欧神话《老爱达经》的描述，诸神黄昏之时，龙皇尼德霍格会将世界之树伊格德拉修的树根咬断，那一天世界毁灭，这一点我想你已经了解过了。”
“确实有一定的了解……”路明非点点头，准确来说这是他最开始看龙族相关资料时就见过的东西。
“可你大概不了解它具体到来的时间。”
“我又不是预言家……等等，难道校长您是？”路明非反应过来。
“我并不掌握此等高深的技巧，不过在很久以前，曾经有一类人擅长这个。”昂热轻轻摇头，“你知道玛雅人吗？”
“看《小哥白尼》和《世界一百个未解之谜》的时候有知道……”
“玛雅人是毫无疑问的天文观测天才，他们的历法‘太阳历’极其精准……当然，在数学理论、数据的精确度方面，古代中国才是最巅峰的存在。但我们在这里提起这个，主要是看重‘太阳历’之中的循环观测和预测未来。”
昂热缓缓说道，这时候他的气质更像是一个正在给学生上课的老教授。
“太阳历是过去之书、现在之书，也是未来之书。它是历史书也是预言书，玛雅人将未来写入了历史，因为他们认为这些都是注定的，无法改变。”
“太悲观了吧？难怪能在古代做到这种事情还没能留下传承。”
路明非吐槽道，“一看就没有我们中国人定胜天的精神！”
“……这确实是一个相当新颖的解析角度，你说的很有道理。”
昂热愣住了，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过了好一会才接着说。
“总之，在‘太阳历’中，一共有五个太阳纪，前四个太阳纪都有发达的文明，但最终都以毁灭终结。马特拉克堤利毁于洪水，伊厄科特尔毁于风蛇，奎亚维络毁于火雨，而宗德里里克毁于地变。”
“地水火风？”路明非敏锐的察觉到其中要素。
“没错，地水火风，四种元素，也是四大君主。”
昂热吸了一口烟，“而在每一次的世界末日之中各个古人类文明都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保存文明，这一点反映在各种民族的神话里，最广为人知的一点大概就是大洪水。”
“诺亚方舟……大禹治水？”路明非念出脑海中第一时间跳出的两个故事。
“大禹治水的时间要比圣经记载的诺亚方舟时间晚许多，大概要比这更早，目前我们的研究之中更接近的应该是共工怒触不周山，之后女娲补天。”
昂热想了想，“唯一的差异大概是你刚才所说的东西，中国的神话传说之中确实是更具备抗争精神，其他神话大多数东躲西藏，而你们的记载是把作乱的妖怪或者神杀了……”
“那还用问，我们老祖宗更猛啊！”路明非一挺胸。
“关于这一点确实证据确凿。”昂热点头。
“不过我要说的重点在于第五个太阳纪，在‘太阳历’之中没有第六个太阳纪了，玛雅人相信这个纪元将在某种巨大的变动中结束。
在他们的‘循环’观念之中，一个时代的结束，意味着另一个新时代的开始，那是一个宏大时间周期的圆满落幕，一切更新与重生。”
他注视着路明非的眼睛，轻声说道。
“所以你应该猜到在更新与重生之前会发生什么……只有一切毁灭，才会迎来再生。那便是诸神黄昏，也是我们所处的这第五个太阳纪，地水火风之后，来自尼德霍格的终结，”
“听校长您这么说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路明非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不过我的历史学的不太好，想问一下这个玛雅人的太阳历记载里第五个太阳纪结束是什么时候？”
“2012年。”
昂热干脆利落地做出了回答。
路明非一呆：“可今年就已经是2009年了！”
“是的。”
“那我岂不是连大学毕业证都领不到了？”
路明非眉头一皱，“校长，卡塞尔学院有跳级的选项吗？是什么考核要求？”
“……”
‘老姜’昂热沉默以对，哪怕是以他见多识广的阅历这一下也不得不被路明非干沉默了……拜托，这都要世界末日了！你竟然想着的是毕业证和跳级的事？
“我懂了！原来校长你先前问我要不要提前学习卡塞尔学院的大学知识是这个意思？提前学习就能够合理跳级了对么？”路明非恍然大悟。
“对……对么？”
昂热正在努力调整思绪，路明非这是怎么从一条完全错误的思路领会到正确的意思的？简直就好像是做一道数学题，过程和数据全错，但是答案完全正确一样离谱！
“我的意思其实是时间宝贵，既然你现在已经完全掌握了高中知识，那么可以提前挂靠入学，学习知识，为以后做准备。”
昂热终于整理完毕，解释道。
“而卡塞尔学院的知识与其他大学是不一样的，我们没有《大学物理》也没有《高等数学》，我们的课程是《龙族谱系学》、《龙与言灵术》、《所罗门之钥》、《龙族血统论》和《龙族基因学》等，这是我们几千年以来，无数代人寻找龙、研究龙之后的集大成著作，而一切的目的，都是屠龙！”
话语止住，就像是一篇乐章达到了高潮之后的安静，昂热原以为会从路明非的眼中看到激动或好奇之类的情绪……可实际上他并没有能够看见这些，那双清澈的黑眸之中泛起的是“为难”。
“我对这些倒是确实有兴趣……”
路明非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
他对屠龙这事倒是没有太多的使命感，毕竟现如今他手底下就有二十八条龙，其中包括次代种和三代种都还在尼伯龙根里待命，而且又答应过虞姬“之后不砍大地与山之王”，感觉自己都快和龙混成一伙的了……
不过他为难的不是这点，人有好有坏，龙也亦然，一些坏龙该杀还是要杀的，他只拉拢值得拉拢的那一批，所以学习这些课程确实有必要性。
“可是我没什么空闲的时间来做这些事啊……”路明非心想。
他身上现在是有日程计划表在的，而日程计划之中有很多自习的时间，可这些自习时间，学习的科目必须与他日程计划有相关性才行！
这些和龙族相关的科目知识，和日程计划表之中的科目有相关性吗？能增加对应的熟练度么？
路明非不清楚，可是他也没办法直接将原委告知昂热，这事可不兴直说啊，也没办法说明白！
于是他想了又想，终于想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那个……”
路明非抬眉看了眼昂热，用试探的语气，询问道。
“校长，我能……先试试课吗？”
“试课？”昂热一愣，大概是怎么也没想到会从路明非的口中得到这个回答。
“没错！补课之前不是都有试课环节的么？”
路明非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理直气壮一些。
“哈哈哈……好！”
昂热笑了笑，竟然真的答应下来。
“这样吧，我在卡塞尔学院之中负责教授《龙类家族谱系入门》，顺便给你试试课好了。”
路明非一愣，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预料。本来他想着的是借着这个机会拖拖时间什么的……结果没想到校长本人竟然还授课？
拜托，都一百多岁的老人了，混血种就可以不遵守劳动法退休法么？他胡思乱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