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将胤礽的手放回锦被中,细细地掖好被角,动作轻柔得与他眼中翻腾的骇人风暴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他站起身,因为久坐和情绪的巨大波动,身形微微晃了一下,梁九功连忙上前想要搀扶,却被他抬手阻止。
康熙的目光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胤礽,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
夜色如墨,京城各权贵府邸大多已熄了灯火,陷入沉睡。
几匹快马却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寂静的街道上,精准地停在了几座煊赫的府门前。
索额图府上,书房内的烛火却还亮着。
索额图今日一整天都心绪不宁,右眼皮跳个不停,仿佛有什么极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他烦躁地放下手中的书卷,在屋内来回踱步,一种没来由的心慌攫住了他,让他坐立难安。
他下意识地望向紫禁城的方向,眉头紧锁——莫非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是皇上……还是殿下?
这个念头让他愈发焦灼。
就在此时,管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老爷!老爷!宫、宫里来人了!
是御前的魏公公,带着旨意,说是皇上秘旨,请您立刻进宫!”
“什么时辰了?” 索额图心头猛地一沉,那股不祥的预感瞬间达到了顶峰。
“亥时末了!” 管家急声道, “魏公公脸色难看得很,催得急,让您即刻动身,不得延误!”
索额图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手脚瞬间冰凉。
他再也顾不上其他,抓起官帽就往门外冲,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 “殿下!定是殿下出事了!”
与此同时,明珠府上也上演着类似的一幕。
纳兰明珠被从睡梦中唤醒,听闻御前的人深夜携秘旨而至,心中亦是惊疑不定。
他与索额图虽在朝堂上时有龃龉,但在维护太子胤礽这一点上却立场一致。
他迅速穿戴整齐,面色凝重地跟着来人出门,心中不断揣测着这突如其来的召见所为何事,隐隐的担忧同样萦绕心头。
富察·马齐被家人叫醒时,尚有些迷糊,但一听是皇上秘旨宣召,立刻清醒了过来。
他一边匆忙整理衣冠,一边暗自思忖: “这个时辰……莫非是西北军情有变?或是南方出了乱子?”
他试图从国家大事的方向去猜测,但内心深处一丝不安却挥之不去。
费扬古年纪较长,睡眠本就浅,听闻宫中来人也吃了一惊。
他沉稳地起身,仔细询问了来人的神态语气,心中疑窦丛生。 “皇上深夜相召,必是出了惊天大事。”
他沉声道,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忧色。
*
佟国维被唤醒时,初时还有些不悦,但一听是皇上密旨,立刻清醒了过来。
他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甚至隐隐有一丝窃喜——如此阵仗,莫非宫中真有巨变?
尤其是……关乎东宫?
但他面上却摆出十足的忧虑和恭顺,连连催促下人备轿,一副忠君体国、心急如焚的模样。
佟国维快步而出,对着宣旨的太监连声问道: “公公,可是皇上龙体欠安?还是……”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试图探听口风。
那太监却是口风极紧,只躬身道: “国舅爷恕罪,奴才只是奉旨办事,其余一概不知。请您速速进宫便是。”
几位重臣从各自的府邸出发,乘坐着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在夜色的掩护下,怀着各不相同的心思,匆匆驶向那重重宫阙。
街道寂静,只有车轮碾过青石路的辘辘声,更衬得这夜色深沉如海,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未知与风暴。
索额图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手心全是冷汗,一遍遍地祈祷着千万不要是他最害怕的那个猜测成真。
而其他人,则在一片迷雾中,惴惴不安地揣测着即将面对的局面。
通往紫禁城的路上,几顶官轿和马车几乎同时向着宫门汇聚。
索额图挑帘看了一眼同样行色匆匆的明珠,两人交换了一个沉重且不安的眼神,心中的不祥预感更加浓重。
*
与此同时,乾清宫西暖阁内,烛火通明,却静得落针可闻。
康熙坐在御案后,他的目光扫过面前垂手肃立的几位心腹重臣和御前侍卫统领,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魏珠。”
“奴才在!”
魏珠立刻跪倒,头皮发麻。
“即刻起,毓庆宫封闭。所有宫人,一律不许进出。
原有宫人,分开看押,逐一严审。今日当值者,重点排查。
饮食、药材、器皿、熏香……所有经手之物,给朕一寸一寸地查!有任何可疑,立刻报朕!”
康熙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却字字如刀, “记住,朕要的是水落石出,不是屈打成招。但若有人知情不报,或试图串供隐瞒——”
他顿了顿, “你知道后果。”
“喳!奴才遵旨!定彻查到底,绝无疏漏!”魏珠磕了个头,连滚爬起,迅速出去安排。
“图海。”
“臣在!” 图海声如洪钟,面色肃穆。
“持朕令牌,即刻调遣护军营、前锋营精锐,秘密封锁紫禁城各门。
宫中各门落钥,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擅启宫门。
各宫人员,无旨不得随意走动,尤其是——靠近乾清宫者,无论何人,一律拿下!”
“臣遵旨!”
一道道指令如同冰冷的箭矢,从乾清宫疾射而出,精准地命中紫禁城乃至整个京城的每一个关键节点。
帝王心术与铁血手腕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时,梁九功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参汤进来,低声道: “皇上,进点参汤提提神吧……”
康熙看都没看那汤碗,只问: “慈宁宫那边如何?”
梁九功连忙道: “回皇上,已按您的吩咐回了太皇太后,说太子爷偶感风寒,有些咳嗽,皇上您心疼,留他在乾清宫将养几日,怕过了病气给老祖宗,待好些了再去请安。
苏麻大姑姑也帮着圆了过去,太皇太后虽念叨了几句,但并未起疑。”
“嗯。” 康熙这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 “嗯。能瞒多久是多久。
皇玛嬷年事已高,经不起这等惊吓。
所有往慈宁宫回话的人,都给朕把嘴巴闭紧了!
若有半句风言风语传到太皇太后耳中……”
他虽然没有说完,但那股寒意让梁九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奴才明白!奴才亲自盯着,绝不出半分差错!”
“奴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