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钰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一方面她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那悬溺在她心头的长达二十多年的负罪感,忽而之间得到了减轻。
虽然大伯父他们都说,一家子到底没出什么事,堂姐这边也不算特别严重,好歹没酿成大错,也是他们自己要住进这屋子的,到底怪不得她们一家。
但每天夜里,钱钰都会因为自己家的房子连累了大伯父他们一家,而难受的辗转反侧。
心里总是沉甸甸的,压着一口气。
那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像是永远都不会好的沉疴旧疾,反反复复细细碎碎地折磨了她许多年。
她一直秉承着相信科学的态度。
从前也在想,会不会是受到了甲醛影响。
可家里人,是在住进这个房子以后,才开始多灾多难。
她总是忍不住多想。
总是忍不住将一切归咎于鬼鬼神神上。
“我一直觉得,这一切或许是我们家造成的。”
钱钰突然开口,意识到有机器在拍,她也察觉到了话语里的不妥当听着就仿佛她是在推卸责任。
微微一顿,钱钰补充,“只要不是被这有问题的房子里的脏东西连累了就好。”
“我们一家这样,我已经认命了。”
“我不想让这房子再连累更多的人。”
这次能答应拿自家房子用来录制,她也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
说来也可笑。
为什么要这么做?
钱钰低下了头。
唇角微微勾出一抹讽刺的笑。
因为没钱啊。
就像那两个男嘉宾说的那样。
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比穷更可怕。
女嘉宾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来。
这房子很邪门,可能随便一个举动都会给自己招来灾祸,但她已经无所谓了,就那么平静的坐在那里,淡定神色的背后是一脸死感。
有些人看着情绪稳定。
实际上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她抬头看着钱钰,忽然想起来自己其实未曾做过自我介绍,这才借着和钱钰说话的当口,说了一句自己叫吴虞。
“钱小姐,你刚才说,不想让这房子连累更多的人。”
“所以除了你大伯母他们,还有其她人也在住进这房子以后发生了不少的怪事是吗?”
钱钰低下头,手指下意识的在掌心攥了攥。
那些不好的回忆,再次纷至沓来。
……
爸妈大多数的时间,其实都在镇上做生意。
钱钰在县城上学。
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回老家住。
五岁的钱钰第一次进自己家的时候,就被推开门时,悬挂在门上风铃发出的声响吓了一跳。
她委屈地看向爸妈,“这个东西好吓人,我不喜欢。”
钱钰的奶奶横了她一眼,钱钰是个女孩,偏偏这些年独生子女政策,她想要个孙子也没法子,日子越长,她越发看钱钰这个孙女不顺眼,“你懂什么?”
“没见识的小丫头,这多好看,这风吹起来叮叮当当的,就跟有人弹钢琴似的。”
“就你还在县城上学?”
奶奶声音拔高,高耸的颧骨显出刻薄尖酸,重重的哼了一声,“跟个没见识的土包子一样!”
“我当初就说女孩子留在乡下上学就行了,你们非得放县城,这放了也是浪费钱。”
“这都放城里放了那么久了,还跟个乡下人一样!”
奶奶一边说,一边斜眼看了一眼钱钰的母亲,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口气尖酸,“这野鸡就是野鸡,脸上的墙刷得再厚,也变不了凤凰!”
钱钰瑟瑟发抖,眼里蓄满了泪。
爸爸妈妈在镇上做生意。
爷爷奶奶在城里租房子照顾她。
一不高兴,爷爷奶奶就会拿棍子打她,骂她是**丫头,赔钱货。
钱钰最怕奶奶。
奶奶尖着嗓子骂人的样子,是她每天晚上的噩梦。
对于五岁的钱钰来说,鬼是陌生的的词汇,狼外婆是童话书里的大坏蛋,她知道的最可怕的人,是会拍花子的拐子。
可是和她说拍花子的来了,她会跑着去找警察叔叔求助。
和她说奶奶来了——
她只会吓得瑟瑟发抖,和小屋子里那只经常被奶奶踢的小狗一样不知所措。
钱母低着头,总觉得没为钱家生下一个儿子,就是她自己理亏。
她发了狠的在别的地方证明自己,想让钱家人觉得她有用,从而不会将她扫地出门。
可帮受了委屈的女儿说话,她是不敢的。
钱父也站在一边,看着自己妈骂自己闺女,也不敢吭声。
反而还跟着数落道:“几个风铃也能把你吓到,猫都比你大胆,要你有什么用?”
“快进去吧,别杵在这儿了。”
才一进去,钱钰就觉得家里特别的黑。
没到需要开灯的地步。
但就是比在镇上住的房子要黑。
大门正对着一个大窗户,风铃叮叮当当发出刺耳的声音,风一吹,钱钰看见一个蓝色的模糊影子一闪而过。
可是太快了。
她没看清。
钱钰拽了拽妈**手,想要开口,可是看到爷爷奶奶凶悍的站在边上,又默默闭上了嘴巴。
算了。
还是不说了。
反正说了爷爷奶奶也不会信,还会把自己数落一顿,没准还会挨打。
钱钰不想挨打。
家里摆了一个木雕的大摆件,比钱钰高处半个脑袋,钱钰一看见它,就害怕的不行。
她抓着妈**手,害怕的直发抖。
可是妈妈也不说话,眼睛一个劲的打量屋里。
等落后了人好几步之后,钱母才小声问钱钰,“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钱钰小心翼翼的点了点头。
把自己刚才看见一个蓝色模糊影子的事说了。
钱母沉默良久,大哥他们一家都说这房子有问题,她一进来也觉得,这房子里阴阴的,让人不舒服。
可公公婆婆还有她老公都笃定房子没问题,是他们小题大做封建迷信。
她要是说出来自己觉得这屋里让人渗的话,等待她的肯定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
钱母低下头,到底没敢开口。
钱钰也不想说话的,可是她实在害怕。
她哭着跑到钱父身边,指着那个比她还高的摆件,“爸爸,它好吓人!”
看这木雕摆件的样子,明明应该是一个猴。
但这猴子偏偏长着一张人脸,五官狰狞而丑陋的记者,五岁的钱钰不知道凶神恶煞这个词,只是看一眼那摆件,就被那中间黑两边白的眼睛吓得心脏嘭嘭直跳。
“没见识还没出息的东西。”
爷爷浑浊苍老的声音响起,拿起拐杖,在钱钰背后打了一下,“话都不会说。”
“那是招财的,别人想买都买不到!”
“到你这里就只会吓人吓人,没出息的东西!”
老婆子说的对,女孩就是没用。
“哎呦,钱老板回来了。”
村民们听说钱父一家人回来了,个个来他面前祝贺。
看见钱钰哭,他们就好像突然找到了什么可以打压这个大老板。
“哎呦,这钱大哥胆子这么大又有魄力,怎么他家闺女胆子这么小啊,招财的摆件也能把她吓成这样。”
“可能就是老天爷看钱大哥家里头只有一个闺女没福气,这才给了他发财的机会,要我说啊,再多的钱,也没有儿子重要。”
“谁说不是?没有儿子,再多的钱有什么用?给了闺女,闺女也留不住!”
钱父听着这些话,心里头不舒服。
再一看钱钰眼泪汪汪脸都吓白了的样子,心里头更加觉着郁郁躁躁的。
他一巴掌就拍在了钱钰的背上。
“没出息的东西,给你吃熊胆都养不大你的胆子,刚搬进新房子你在这里哭哭哭的,福气都要给你哭没了!”
“把你那几滴马尿收起来,哭哭哭的,也不嫌晦气!”
钱钰不知所措,看着父亲暴躁的样子,到底不敢再哭了。
可是……
钱钰打了个哆嗦。
可是这个摆件,就是很可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