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外的十字街处,胡氏头戴黑纱遮面的遮阳斗笠。
她看着头戴二梁进贤冠的蒋琬阔步走出侧门,不等她下定决心追上去,就见蒋琬登上马车催促,御手扬鞭,马儿长嘶拉着马车在砖石地面上小跑起来。
江都主要街道、衙署所在的街巷都已完成了地面硬化,在砖石地面上,马车的效率很高的。
胡氏不甘心只能眼睁睁望着蒋琬离去,她自然清楚现在蒋琬有多么的烫手。
自丞相回江都后,蒋琬立刻受到重用,如今兼任相府长史……今后再补一个大郡、强郡的郡守履历,就能立刻官拜九卿。
胡氏也只能原地静静等候,她一腔委屈必须要倾诉,更要洗刷冤屈,讨一个清白。
哪怕代价很高,也要讨一个说法回来。
挨打受辱,被驱逐出门,江都贵戚女眷又风言风语不拿正眼看她;若不讨个说法,别说今后了,今年都很难活到年底。
以刘琰的胆量,现在是不敢杀自己;可自己流落在外若离开朝野视线、无人问津的话……那距离自己暴死也就不远了。
正值青春年华,谁又肯束手待死?
可跑到廷尉府去……这里怎么可能会受理她的诉讼?
而另一个监管朝臣纲纪的御史中丞廖立也住在廷尉府,她自然无从面见廖立。
至于三法司里最后一个刑部尚书……六部尚书里,就刑部尚书的职权最轻,存在感最弱。
去找刑部尚书,状告廷尉卿刘琰滥用私刑?
这怎么看都不靠谱,何况尚书乃清贵、权重的职务,尚书台就在南宫,不是她能堵住的;而又因尚书台处于改制过渡状态,她不认识现在的刑部尚书。
现在只有找到机会,把事情捅到丞相面前,事关天子名誉,丞相必会给个说法。
胡氏就这样静静等待,准备用刘琰的血,洗净自己身上的冤屈。
刘琰命武士殴打自己、驱逐自己出门……这不是多大的罪行,可刘琰这种行为又影响到天子名誉,作为臣子令君父如此的不堪、尴尬,这是隐隐的大不敬之罪;涉嫌恶意诽谤、影射君父、朝廷……这绝对是不赦的重罪。
不弄死刘琰,这个胖胖、肥硕的糟老头子一定会在风波过去后把自己弄死。
胡氏反复思索着,以坚定自己的信念。
心中又有些遗憾,只可惜丞相的夫人还在益州,若是也在江都,那些人又怎么可能把丞相欺瞒至今?
胡氏焦虑等待中,黄权乘坐的马车最先抵达相府,有两名骑士为前驱,还有跟随的副车,八名班剑轻装的皮甲虎贲跟着两辆马车小跑跟随在左右。
来势汹汹的样子,胡氏一看就知道车中是重要人物却不敢贸然去拦车喊冤。
否则护卫车驾的虎贲误以为她是刺客,极有可能当场将她斩杀。
目前江都气氛紧张,防范刺客是一种本能。
丞相府侧门,黄权下车后抖了抖袍袖,又稍稍整理冠帽,这才走侧门入内。
相府、大将军府的门阁宽大,哪怕是侧门,也很是宽敞。
除了重要的公务往来,或传递诏书走正门外,往来出入的官吏都是走侧门。
黄权在主簿胡济引领下,径直入内去寻诸葛亮商议。
他进入不久后,蒋琬与廖立同乘马车而来。
这辆马车只有一名骑士为前导开路,随车跟着蒋琬、廖立的幕僚、长随武士。
蒋琬只是在尚书台、相府的地位高,在朝廷并无较高品级的待遇,因此只有佩剑的护卫武士;而廖立有资格使用披甲武士,可他在廷尉府住了小半年,还未召集他的披甲武士。
城中的武士,大概有四个等级,有明显的特征,等级越高的护卫武士,防御权限也就更高一些。
大概有无甲、皮甲、铁甲和持弓弩这四个等级,此前除了关羽出行车驾有弓弩随行外,其他官员、将军一律禁止护卫武士持弓弩过街。
现在丞相执政,自然只有丞相出行时的卫队里会出现弓弩护卫。
城中严禁私藏铠甲、弓弩、战阵长兵;相关律令始终执行的非常严苛。
故胡氏远远一见这辆马车只有佩剑的布衣武士做护卫,快要经过十字街口时,当即就鼓足勇气疾步上前,展开双臂去拦截马车。
布衣武士,是不能主动拔剑的。
如胡氏所料的那样,她双臂展开露出双手、手腕,并无握持兵器的迹象,故御手紧急拉扯缰绳止住马车势头,跟随马车小跑的布衣武士急忙从两翼围住马车,提防十字街的行人,以及突然驻步要看热闹的人。
车厢突然减速,里面廖立身形摇晃一手抓着车厢护栏一手扶着冠帽,深怕把冠帽撞歪了。
蒋琬也好不到哪里去,终究是他的马车,他扶正二梁进贤冠后刚揭开帘子,就听车前尖锐女声呼喝:“诸公明鉴!妾乃樊乡侯廷尉卿刘威硕之妻!”
一听这声音,蒋琬、廖立脸色都是一变。
事情还只流传于上层,主要流传渠道是各家女眷走动之际谈论此事,并未向外散播,偌大江都城里,更因为这件事情敏感,故官员、女眷有意遮掩,并未向城中士民流传。
此刻十字街口,胡氏已经豁出去了,双手高举一卷展开的讼状,同样声音尖锐且情绪高亢:“妾身正月入宫为皇太后恭贺新春,陪伴太后月余,出宫返家,不想廷尉卿刘伟硕疑我有私,不待妾身申辩就遣卒痞施刑……”
十字街口,正经过这里的王双左手提着刀,见状双臂环抱夹着刀,细细观看这场热闹。
人也越聚越多,其他街口人远远见了,也凑上来探头、垫脚看热闹,或询问左右。
嗡嗡的议论声中掺杂起哄、说笑之声,还有某些怪笑,或惊叹。
被拦车厢里,蒋琬听着四周杂乱、听不明白的议论声,只觉得头晕不已。
他回头看廖立,目光中满是祈求:“廖公?”
廖立却是一副精神振奋的模样,仿佛挖到了一个极大金矿。
又碍于蒋琬可怜巴巴的目光,不好发作,就说:“我听刘公讲述过此事,此事多有内情,外人不知也。”
抿一抿唇,廖立继续说:“也是一桩家门丑事,不便张扬。唉……刘公之妻胡氏眷恋故土,不适江都风物,常常精神恍惚,有异于人。太后留胡氏长居宫中,欲治胡氏疯病也。不想出宫后,又生出许多臆想,无意间闹出这等丑事,真是……家门不幸啊。”
感慨着,廖立探头出来,嘱咐自己的护卫武士,故意放大声音,换了个说法:“据我所知,此乃江东疯女,常生妄想,行举异于常人,速速押解廷尉府,交付廷尉处置。”
“遵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