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异?
居然是相异,不是相同?
包括庾易在内的四人,都整理心神,仔细倾听。
“世谈玄学者,皆称老庄,合《老子》、《庄子》并观之。以其说一脉相承,俱为道家之渊薮。然我以为《老》、《庄》乃两种学问,判然有别,不可包而并举也。
其一、老子言帝王之术,言治国之道。故曰‘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又曰‘治大国若烹小鲜’。
而庄子用意则不在此。庄子以有天下为累,不如保养己身,故盛赞“让王”,曰‘我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又曰:‘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也。’
故老子讲治国,庄子讲治身。”
谢星涵说完第一点顿了顿,横挥麈尾,纤美的手臂牵动鹅黄衣袖,露出一小截秀腕,皓白如雪:
“其二、老子重胜负,教人不争,实则是为了争。故云‘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云‘弱之胜强,柔之胜刚’。着眼点皆在一个胜字。机心重矣。
然庄子曰:‘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
故而庄子言‘坐忘’、言‘离形去知’、言“神全”,皆去机心也。顺其自然,何谈胜负?”
谢星涵手中麈尾又是一挥,动作随意,却显得余韵悠长:
“其三,老子讳死恶死。故曰:‘死而不亡者寿’、曰‘强梁者不得其死’、曰‘舍后且先,死矣’。皆以死为不好之结局。
然庄子以死生为一体。如日夜春秋之换,无可悲之事,更无可厌恶之由。故曰:‘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
故其妻死,鼓盆而歌;夜梦骷髅,言其死而不愿复生,曰‘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
此三点,皆与老子异。故我谓老、庄似同而非,迥然而别。”
谢星涵说完第三次挥动麈尾,神色宁静,如神女讲道,波澜不惊。
麈尾三挥,而立论已毕。
廊厅内一时寂静无声。
谢星涵看向王扬:“王公子以为如何?”
柳憕眼角微不可察地一跳。
而颜幼成则正在苦思冥想之中,根本没注意谢星涵先问的是王扬。
王扬拱手,一脸敬佩之意:“高见甚是。”
谢星涵得意地翘了翘嘴角。
庾易见没人说话,便道:“四娘子立论精奇,名理通胜,若无可难者,则——”
话音未落,颜幼成从苦思中醒来,大叫一声:“我有!”
他看向谢星涵,眼中战意十足:
“你说老子讲治国,庄子讲治身,我以为大谬!
老子难道不讲治身吗?
老子云:‘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这不就是治身吗?
庄子难道不讲治国吗?
也讲啊!否则《应帝王》这一篇是哪来的?”
谢星涵轻摇麈尾扇:“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此落脚点仍在天下,而非爱身,是教人如何选可托天下之人——”
颜幼成就等着谢星涵解释这一句,兴奋地接口道:“《庄子·在宥篇》有几乎一模一样的话:‘爱以身为天下,则可以寄天下’!如果按你刚才的说法,那庄子不也是落脚点仍在天下,而非爱身吗?”
哈哈!
栽了吧!
这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谢星涵眨眨眼:“所以庄子为避免后人误会,特意说了:‘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又说‘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以为国家’,这不是明白告诉你,以治身为主吗?”
颜幼成见谢星涵这么轻易就化解了他的攻势,不死心道:
“那他还说‘绪余以为国家’,这不是也是治国吗?”
“你吃饭多,吃菜少,我说你以吃饭为主,有问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