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姑娘远道而来，我有失远迎了。”女子约莫三十八九岁年纪，眉如远山，唇若点朱，唯有眼下两片青影透着倦色。
施宁薇原想着会是个年轻姑娘，没想到竟是中年妇人，不免好奇。
饶是如此，她也没忘了分寸，盈盈一拜：“见过周掌柜。”
“姑娘可是好奇，我这般年岁的老姑娘怎么还插手娘家的事情，不管夫家的事情？”周棠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笑着问道。
这话倒是叫施宁薇面上羞愧，连忙道：“女子立世本就不容易，我并无嘲笑周掌柜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宁姑娘不必如此。”周棠却是丝毫不介意，道，“我们赤霞城的人都是从北境逃难而来，我家当年也算是皇亲国戚，只可惜如今物是人非，我的兄弟们都死在了当年的战乱里，周家只剩我了，我便想着招一个赘夫，因着从不曾嫁出去，府上才尊称一句‘大姑娘’的。”
施宁薇颔首。
她正欲开口，却见周棠死死盯着她的面容，不免有些心慌，唯恐是被人认了出来。
她脑海里正想着对策，却见周棠连忙上前两步，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眼，声音带了颤抖：“宁姑娘倒是颇像我认得一位故人……”
施宁薇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浅笑道：“周掌柜说笑了，我自幼长在江南，鲜少出远门，又从未来过赤霞城，怎会是您的故人？”
周棠的目光在她眉眼间流连，似要透过这张脸看到什么，半晌才轻叹一声：“是了，她若还在世，也该近四十岁了……只是姑娘这双眼睛，与她实在太像。”
施宁薇指尖微颤，茶盏中的水面荡起细纹。
她状似无意地问道：“不知周掌柜说的这位故人是？”
“前朝北境王嫡女——哲哲。”周棠的声音轻若梦呓，“当年城破时，她本该与我们一同撤离，却为掩护百姓断后，导致我与她分离，到如今都不知她的下落……”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她猛地攥紧手中帕子：“瞧我，与姑娘说这些陈年旧事做什么。”
施宁薇震惊的面色苍白——
她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位周棠竟然和自己的母亲是旧相识。
施宁薇强抑住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面上维持着波澜不惊，浅笑着接过话茬：“原是那位公主，我在史书上瞧见过，听闻她还有几个兄弟，不知如今是否也在赤霞城？”
她的话不过刚刚问出口，便看见了周棠眼中的警惕。
她连忙解释：“对我而言，那都是书上的人物，要是能亲眼得见，自然是好的。”
“只可惜，宁姑娘没有这个眼缘了。”周棠摇了摇头，“我们逃至赤霞城五年，萧琰那个狗东西便逼自己少主，自立为王，如今还勾结北狄，让整个赤霞城都成了北狄的附属小国，简直是我北境前朝遗民的奇耻大辱！”
周棠说到此处，眼中迸发出刻骨恨意。
直到如此，施宁薇才确定了她的心思。
她看了看院子里头的这些奴仆，开口：“我有桩事同周掌柜说，还请周掌柜屏退左右。”
周棠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她紧紧盯着施宁薇，似乎在权衡什么。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屏退左右，这才问道：“姑娘，你想同我说什么？”
施宁薇知道，此刻再隐瞒已无意义。
她缓缓抬手，从贴身的锦囊中取出一枚古朴的玉佩——玉佩通体莹白，正面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赤乌，背面则刻着北境皇族的徽记。
“这是……赤乌令？！”周棠瞳孔骤缩，声音颤抖，“只有北境王族嫡系才能持有此物！这是哲哲的东西，你怎么会有她的东西！？哲哲到底在哪？”
施宁薇轻轻点头，目光坚定：“我是哲哲的女儿，施宁薇。”
周棠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眼眶瞬间泛红。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那枚玉佩，又在半空停住，生怕这一切是梦。
“公主……她、她现在可好？”周棠哽咽着问。
施宁薇眸中闪过一丝柔和：“母亲先前被北境王囚禁，可如今却已经摆脱，她不愿留在京城，如今正在周游天下，或许有朝一日，你们还能再见。”
“当年城破，我眼睁睁看着她断后，却无力相救……这些年，我一直在打听她的下落，可始终杳无音信……”周棠的眼泪终于落下，她紧紧攥住施宁薇的手，声音低哑，“我都已经放弃希望了，没想到如今竟然看到了，薇薇，你和你的母亲可真像。”
她伸手**着那双日思夜想的眼睛。
施宁薇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姨母实在不必如此，母亲从未怪过任何人，她只希望活着的人能平安。”
周棠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情绪，随即正色道：“郡主此来赤霞城，可是为了探查萧琰的动向？是不是哲哲想要为少主报仇血恨？”
“并非如此……”施宁薇犹豫片刻，道，“母亲或许还不知舅舅的事情，若有机会，还请姨母亲自同母亲说明。”
“而我前来查探赤霞城是否对大周边疆构成威胁。”
周棠冷笑一声，眼中恨意翻涌：“萧琰早已暗中勾结北狄现政权，他表面上装作为北境遗民谋出路，实则只是借复国之名，行谋逆之事！他计划趁大周边境混乱之际起兵，自立为王，甚至不惜将小殿下送去北狄为质！”
“他竟敢如此？！”施宁薇心头一震，脸色骤变。
周棠咬牙道：“萧琰狼子野心，早已背叛北境遗民的期望，郡主若有需要，周家愿全力配合，助你粉碎他的阴谋！”
“多谢姨母，若有需要，我定会开口。”施宁薇深深看了她一眼，郑重道，“不过，我娘已经不是北境公主，我自然也不是什么郡主了，为保不被他人发现，姨母还是称呼我的化名‘宁姑娘’，我仍旧称你为‘周掌柜’。”
“好。”周棠神色稍缓，握住她的手，语气恳切，“只是赤霞城危机四伏，萧琰耳目众多，不如你就留在周家，我们互相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