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刘巧珍以及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来说,乘火车去几百公里外的省城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她自然在心理上极为重视。
这并不是她大惊小怪,而是时代的限制使然。在高家村,几百号人中,绝大部分只去过县城,去过YA市的都能用手指头数过来,而去过省城的更是寥寥无几。除了高加林夫妇,大概只有高明楼和刘立本这两位能人曾经去过。
但对高加林而言,去省城不过是四个多小时的车程,而在后世,高铁甚至只需一个小时。这种短途旅行早已司空见惯,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要是换作去欧美出国游,他估计也会像刘巧珍一样兴奋不已,忙着收拾行李。
时间飞快流逝,转眼就到了下午四点。
高加林眼看着刘巧珍忙得忘记时间,不得不提醒她一句:“巧珍,都四点了,火车不等人,迟到了车票就作废了。”
“啊?都四点了!”刘巧珍被提醒后才惊醒过来,甚至叫了起来,“哎呀,要迟到了,赶快走吧!”
话音未落,她就拎着大包小包往屋外冲,连门都忘了锁。
“别着急嘛!”高加林慢条斯理地劝道,“咱们家到火车站步行也就半个小时,火车是五点半的,现在时间还很宽裕。冷静下来,清点重要物品,关火关电,锁好门窗,然后再出发。”
刘巧珍这才冷静下来,按照高加林说的逐项检查。
其实,这并不是刘巧珍第一次出门。上次她跟着高加林去了SH这样的大都市,但那次她完全迷迷糊糊,全听高加林的安排,自然不觉得慌乱。这次她自视为女主人,觉得自己应该张罗这些事情,再加上时间紧张,自然就慌张起来。
一番忙乱之后,两人终于出了门。
在刘巧珍的催促下,两人走得飞快,不到五点就到了火车站。
YA市的火车站并不大,也没有后世复杂的进站安检过程。车票递过去,工作人员看了看,又检查了两人的介绍信,就放行了。
这个时间点并不是出行高峰期,站台上没多少人。高加林和刘巧珍拎着行李站在空旷的站台上,有些不知所措。
站台上的工作人员注意到了他们,过来询问情况。得知高加林的身份后,对方立刻热情起来:“哎呦,是大作家高加林呀!稀客稀客!”
这位四十来岁的老乘务员笑着邀请他们去乘务室坐坐。见高加林有些犹豫,对方热情解释道:“高作家您放心,您的那趟车还早着呢,我给您盯着,绝对误不了您的旅程。”
高加林拗不过对方,只好道谢接受了。
到了乘务室,对方倒了茶水,然后开始聊起天来。
车站工作人员的嘴皮子特别厉害,高加林也被带入了话题,不知不觉中说了很多话。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列车发车时间。老乘务员虽然嘴上聊个没完,心里却记得清楚。时间一到,他立刻反应过来:“高作家,不能再聊了,火车要发车了。来,我送你们上车。”
高加林夫妇这才反应过来,一看手表,果然已经17点20分,距离发车只剩下6分钟了。
两人顿时有些慌乱,但老乘务员却很镇定。他带着他们一路走工作通道,不挤不抢,不到两分钟就到了站台,稳稳当当把他们送上了车。
老乘务员热情地把他们交给列车上的乘务员,对方得知高加林的身份后,也很热情,带着他们来到座位,安顿好后才离开。
两人放好行李,在座位上坐稳后,刘巧珍才松了口气,笑着说:“加林哥,咱们真是处处遇贵人,大家都这么帮忙,真好!”
“是呀!”高加林也感慨道,这个时代作家真是受人崇仰的职业,到哪里都受优待。他心想,自己要是选择做买卖,虽然能赚很多钱,但社会地位肯定无法比拟。至少在1992年之前,还是安安心心当个作家吧!
此时,列车发车时间已近在咫尺,其他乘客大多已登车就座。果不其然,正如高加林所料,车厢内并未坐满,座位零零散散地空着,仅坐了约三分之一的乘客。一来,当下并非节假日出行高峰期;二来,YA市规模有限,每日前往省城的客流量并不大。
这列老式绿皮蒸汽火车的硬座车厢,座位呈两排相对而设,每排坐两人,中间放置着一张可折叠的小桌。高加林与刘巧珍并肩而坐,对面则是一位身着中山装的男子,约莫三十来岁,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干部的气质。
那男子见乘务员对高加林夫妇格外热情周到,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好奇。不过,这种情形他也并非首次遇见,毕竟在人情往来的熟人社会里,有关系、受优待是常有的事。但让他感到纳闷的是,高加林夫妇面对这份热情,反倒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这对年轻夫妇,怎么看也不像是官场中人呀。
“小兄弟,你是在铁路部门工作的?”那男子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率先开口问道。
“不是!”高加林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和铁路系统可没半点关系。”
这下,那男子心中的疑惑更甚了,难不成对方是官二代?
他忍不住又追问了一句:“那您父亲是领导?”
“我爹就是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哪是什么领导啊,您可别开玩笑了。”高加林没太明白对方话里的深意,连忙开口反驳道。
倒是刘巧珍在一旁旁观者清,一下子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她一脸自豪地解释道:“我们加林哥可是作家,他走到哪儿都受欢迎着呢。”
“加林哥?作家?”那男子在嘴里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关键词,突然,他猛地一拍大腿,兴奋地叫了起来:“哎呦喂,原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高加林作家呀,难怪难怪!真是我眼拙,有眼不识泰山啦!”
他这一激动,声音自然就提高了不少。
高加林见不少乘客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赶忙压低声音,轻声嘱咐道:“这位同志,麻烦您小点儿声。不然这一路上,我可就没法消停了。”
那男子这才如梦初醒,连忙用手捂住嘴,还鬼鬼祟祟地前后左右张望了一番。他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把高加林逗得差点笑出声来,这不是明摆着更引人注目嘛。
好在这节车厢里乘客本就不多,又恰逢列车缓缓启动,车轮与铁轨摩擦发出的轰隆声震耳欲聋,再加上高音喇叭里不断传来提醒旅客的广播声,这才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更没人听见那男子的话凑过来一探究竟。
“呵呵!”那男子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赶忙压低嗓门,满脸歉意地说:“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我太激动了。”
高加林本就不是个爱计较的人,见对方这般模样,也懒得再去在意他的冒失,笑了笑,宽慰道:“没关系,反正也没人听见。其实我也不是不愿意和书迷交流,只是最近找我的人太多,闹得我都没法安心工作了。等这阵风头过去,一切就都好啦。”
那男子见高加林态度和蔼可亲,完全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名人架子,顿时热情高涨起来,赶忙自我介绍道:“高作家,我叫娄星纬,是渭北化工厂的工程师,我可是您忠实的书迷。您的那本《涌泉》,还有最新出版的这本《兰花花》,我都特别喜欢,反复读了好几遍呢。您能给我签个名吗?”
对于签名这种小事,高加林自然不会拒绝,他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娄工程师一听高加林答应签名,大喜过望,激动得双手都微微颤抖起来。他当即一把抓过放在脚边的旅行包,动作急切得有些慌乱,双手在包里胡乱翻找着。眨眼间,一本32开的杂志被他从包底掏了出来,“啪”地一声摆在他们之间那张小桌上。
然而,还没等高加林伸手去接,娄工程师就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尴尬之色。他手忙脚乱地把杂志又收了回去,嘴角扯出一抹讪笑,挠挠头说道:“抱歉抱歉,不是这本,拿错了,瞧我这手忙脚乱的。”
高加林眼尖得很,早在那本杂志被掏出来的瞬间,就凭借那熟悉的封面认了出来,正是《今古传奇》杂志。封面上绘着的两个少年侠士,身姿潇洒,正是《大唐双龙传》里的寇仲和徐子陵,那画面鲜活得仿佛要从杂志上跃出来。
娄工程师心里直犯嘀咕,在他看来,像高加林这种传统作家,说不定会瞧不上通俗武侠小说。自己这一着急,居然摸出本《今古传奇》,感觉就像在文化人面前露了怯,实在有些丢人。
想到这儿,他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像熟透的番茄。他慌慌张张地把《今古传奇》塞回包里,还特意往**底下压了压,仿佛这样就能藏住自己的小尴尬。接着,他才略带恭敬地重新拿出一本《当代》杂志,双手递到高加林面前,眼神里满是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