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转生 第29章 雪下无声

落剑山,已立不归剑碑、燃不归剑火,传不归心念。

自姜平拔剑之后,山下便再无动静。

直到那日。

雪又落了。

那一夜风静无声,翌日天未亮,朱子墨推门而出,便看见山脚石阶下,又立了一人。

与姜平初登山时不同,这人身材修长,头戴竹笠、身披黑衣,不语不拜,只静静站着。

他脚下已积三寸雪。

却自昨日起,一动未动。

姜平站在朱子墨身侧,小声道:

“这人来了两日,一言不发,连问都不问。”

“也不看碑。”

朱子墨没应声,只盯着那人看了许久,然后轻轻开口:

“他不是来看剑的。”

姜平一怔:

“那他来干什么?”

朱子墨低声道:

“他,是来——埋一把剑的。”

?

第三日,竹笠之人终于开口。

声音不高,却极稳:

“朱子墨。”

“我不登山。”

“我也不问你。”

“我只是想——将一把剑,埋在你这山下。”

姜平惊讶:“他什么意思?”

朱子墨神情平淡,开口应道:

“山可以借。”

“但剑,不埋心。”

“你想埋的,不是剑。”

“是人。”

那竹笠人身形微顿,半晌,将背后一剑缓缓取下。

那剑,全白,剑鞘染灰,上书一字:

【挽】

朱子墨眸中微闪,低声:

“你是……昔年江湖旧宗‘挽刃门’之子?”

“你们宗门——已灭。”

竹笠人点头,答:

“我走得迟了一步。”

“回来之后,全门已亡。”

“这剑,是我爹的。”

“也是我最后一次,走进江湖。”

落剑山前,雪仍下。

竹笠人执白鞘长剑立于石阶之下,一如当年宗门立誓,却已无门可归。

朱子墨未下山,也未阻止。

只是看着他,眼神平静如水,仿佛要透过雪雾,看清他心中那道藏了太久的影。

朱子墨开口:

“你来埋剑,我不拦。”

“但我要问一句——你是为自己埋,还是为别人埋?”

竹笠人沉默片刻,答道:

“我本不想再出剑。”

“可他们死得不值。”

“我把人埋了,却埋不了我心里那一剑。”

“所以……我来找你这山。”

姜平听了有些不明,低声问:

“师……山主,这人说话我听不懂。”

朱子墨却微微一笑:

“你听得懂。”

“只是你没经历过他经历的。”

朱子墨继续问他:

“你最后一次拔剑,是为了谁?”

竹笠人眼神微变,答道:

“为我娘。”

“她死的时候,我不在。”

“再回来,只剩一个香炉。”

朱子墨点了点头,语气淡了几分:

“那你现在来,是想用这一剑埋掉你未能守住的人?”

“还是想把你自己也一块埋进去?”

竹笠人沉默良久,缓缓跪下,将那柄【挽】字长剑横于雪地,额头贴地:

“我也不知道。”

“但这山,不归任何门。”

“所以我想把这剑,留在这里。”

“你若不肯,我走。”

朱子墨静静看着他良久。

最终缓缓开口:

“这山可以埋剑。”

“但埋的,不该是逃避。”

“我不留死剑。”

“你若真放下,就拔出它——再埋进去。”

姜平惊讶地抬头:“这是……让他拔剑自问?”

朱子墨只说了三个字:

“自断心。”

落剑山雪愈厚,天地一色。

白鞘长剑静卧雪中,竹笠人跪于剑前,掌覆剑柄,久久未动。

朱子墨负手而立,静看不语。

他不是要看这人是否能拔出剑。

他是在等——这人能否拔出自己。

指尖触及剑柄,寒意入骨。

这柄【挽】字长剑,是他父亲遗剑,亦是他此生未曾真正握紧的一剑。

他从未拔过,因为他不配。

他出身门派,却眼睁睁看着它覆灭;

他背负血债,却从未敢真正问仇。

今日,他要做的不是“拔剑为战”。

而是,拔剑为心。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双手扣住剑柄。

指骨紧扣,雪中微震。

——一寸、两寸……剑出鞘!

可就在剑露第三寸时,忽有一道斑斓血丝,自剑身深处透出。

他脸色微变。

朱子墨却缓声道:

“你父亲临死前,将自己最后一缕心魂,封在这剑里。”

“你若拔得太快,它会伤你。”

竹笠人眼神一震,双手未松,反而更紧:

“那我若慢慢拔呢?”

朱子墨点头:

“那就是你认下了这一份剑债。”

“也认下了你父之未尽。”

他继续缓缓拔剑,每一寸都伴随着掌心裂血,却未退半步。

剑终于离鞘五寸。

其上刻痕斑驳,一行小篆在残光中显现:

【挽山者,不问来路;执剑者,不负来人。】

他眼中一红,低声念出:

“父亲……”

然后,他将剑完全拔出,持于身前,缓缓**落剑山前第三阶之侧。

深埋入雪,剑光未灭,心火初燃。

朱子墨终于走近,亲自拂过那剑鞘上的血痕,低声道:

“此剑,可不登山。”

“但可守山。”

“你不需入门。”

“但你今日起,是我落剑山前——第一执守人。”

竹笠人跪地应道:

“弟子不入门,不求传,只为守。”

“名——挽舟。”

落剑山前,自此立下一剑碑,一守人。

不问来历,不问门派。

只为在风雪之间,替山中之剑,守住一线道心。

落剑山,雪仍未融。

一剑埋阶前,一人守雪中。

朱子墨未宣门号,却已有名。

江湖初闻,不以宗记、不列门录,唯有数言四传:

“落剑山,不收徒,不传法。”

“一雪可守者,得剑;一剑敢立者,可留。”

“其主朱子墨,不归,不榜,不附天命。”

这不是门派。

这是剑意的避风处。

?

南州小镇,三道旅人饮茶闲谈。

“听说了吗?那个叫朱子墨的,在北境落山了。”

“是立宗了?”

“非也。只立剑,不设宗。”

“那这山怎入?”

“一雪守心,一剑自问。”

“那值不值得?”

“——看你心里有没有一把不敢出的剑。”

短短数月,落剑山之名从不传而传。

不是因战名,不是因榜册。

而是因一句传得极广的话:

“你若走投无路,山在;你若心剑未断,雪等。”

?

天榜书楼。

沈明砚捧卷而坐,长叹一声:

“此人,终究不肯归序。”

“可他,已成‘序’。”

身边执笔人沉声:

“是否立‘榜外别册’?”

沈明砚答:

“不。”

他起身望向窗外北风:

“给他立‘榜’,是辱他。”

“但若不记他,后人无路可寻。”

他缓缓落笔,于天榜卷轴之后,另开一页,题六字:

“落剑山外传。”

其主:朱子墨

其剑:不归

其制:不传

其教:不定

其心——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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