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江案 庙堂侠士

要说这李庆利早年求学潭州,州试得中之后常与一班同年纵酒欢宴,时而访僧道于山林之间,时而论时政于茶肆之内,尤与一名叫周敏芝同年脾性相投。二人曾于于一茶肆内起身怒斥向茶肆掌柜索常例钱的一般衙役,若不是因有举子身份恐就地会被锁拿。幸而其他同年向衙役为其求情,而茶肆掌柜亦多出十几大钱才得幸免。

后李庆利省试不中又遭逢老父故去,于是便回到陵江经营茶山生意。所幸他虽然为学普通但颇有经商天赋,籍着同年照拂和自己的手段,竟也赚得一顷茶山和县里一间茶肆。

周敏芝则经省试殿授得同进士出身。此间他二人时有书信往来,后李庆利将陵江毛尖贩往潭州府还多得周敏芝居中牵线搭桥并调和转运使司和各部衙门,李庆利对此甚是感激,一次他贩茶去潭州私下宴请周敏芝时问及所授何官职,缘何他贩茶之事能得各部衙门便利。周敏芝则回是提点刑狱司检法官,专司官吏贪赃枉法之事,转运使司的账簿若有不端他自有弹劾之权,是以才卖他几分薄面不过是为少些麻烦。

他教李庆利若在寻常经营觉察有各衙门官吏有可疑之事可直接作书与他,他定会细细查探不教好人蒙冤小人得势。后李庆利感周敏芝与他贩茶之事多有助力,便时常将其所见作书与周敏芝。只是这王富春调任江陵知县之后,赵正借他茶山园户闹事索常例钱、王富春用官牒逼押其做联保、江鑫钱庄行交引铺之实、乃至于王富春以入中法之名强要他兑茶引时另加饶一成半,此间种种周敏芝皆回复他上许王富春是治世一方能臣干吏,些许变通手段亦是不得已而为之,似此上不使庙堂烦忧下不扰市井安宁又能造福一方行事不必太过计较。

李庆利望着张平安远去的背影正在思忖着怎么给周敏芝作书,李二郎的声音响起来了“掌柜,账盘出来了。”

“哦,今年市利几何?”李庆利将门口的凭牒木牌收了进来并掩上了大门。

“今年官庄茶山产新叶五万三千,制得成茶八千四百五十斤,官庄榷山场估价十文一斤得钱百贯一千四百钱。”李二郎扶着李老坐下靠着歇息,然后举起李老刚才书写完的账本借着窗棂照进来的阳光道“茶肆从江鑫钱庄购得短引三百共兑得成茶七千五百斤,柜上支钱百十贯又两千五百钱。”

“皆硕鼠也!”李庆利一把从李二郎手中抢过账本“我自家茶肆从自家茶山购茶竟还要佘去十一贯又百文钱。”李庆利正切齿间突然将账本重重甩向窗户,落地时阳光中激起无数尘埃四处飞舞“为甚又要给付张家五贯钱?”

“咳咳~咳咳咳~~”正闭目靠在椅子上的李老一阵咳嗽“当年他家十亩茶山你可只与人家二十贯,尚欠他二十贯。”

“真是好生难缠。”李庆利强自吐出一口气来便慢慢走到窗下捡起那靛蓝染黑的账本“当年的事还提他作甚,是他家自愿以十亩茶山作价四十贯与我父同去西北贩运青盐,折了本钱自然要以地契抵债。”

“可独他家大郎遇到兵灾殒命,你父却得还,言张大郎青盐尽皆被匪兵劫走。”烟尘落地,李老不再咳嗽“你父亡故后,你从潭州回来便催逼他家还债,还去县里改了红契……”

“提及此事我倒要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白纸黑字凭书、中人俱在,他家却几番吵扰,那县尉赵正三兄弟借机索我常例五贯否则依田员外事要治我重罪……哼!今番还有脸再要钱财,此事我定不允。”李庆利“啪”一声将账本重重拍在柜面,指着李二郎道“你托人带话与你大哥,教他将这五贯钱讨回来!”

“这……”李二郎一时无措,不知是要应承李庆利还是拒绝,他眼巴巴的瞧着他那靠在椅子上的老父亲“爹,李掌柜如是吩咐你看……?”

“不可!”李老睁开眼睛,直直望着窗棂,似是盯着那从窗户缝照进来的飘荡着粒粒灰尘的阳光“我与你父自幼长大,他曾与我说过此事,张家大郎被匪兵所杀皆因其倒伏护在运盐车上,那车上装的还有你父的青盐。你父恐如实说来张家不肯干休,是以只说张大郎被杀之事,然你父在世时却从未催逼强要张家茶山地契。此事你父临终时对你应有嘱托。”

“李老,家父确有此说法,然张家大郎所护盐车之上有他家货值四十贯青盐,计较起来我家和他家青盐各半,我按凭契收他家山茶时亦补起二十贯”面对李老的话李庆利不由得低下声来,他右手虚职官庄乡方向“况人是匪兵所杀,于我家何干?我依国法行规经营这些许生意,往日被**污吏逼榨钱财这气自己吞了也就罢了,如今却还要受他家这等无赖敲诈,这教我如何忍得?”

“还记得田员外事情否?咳~咳~咳~”李老用手撑着座椅扶手强要起来,李二郎赶忙上去搀扶“王知县手段你应见识过,依老夫看他与县尉赵正三兄弟甚是憎恶逼人田产之事。”

“那又怎地?”李庆利也赶忙从柜台左边绕进去扶着李老“我有契约凭书,又不似田员外那等人勾结盗匪纵火……李老,你小心些,早些和二郎回去歇着吧。”

“民不与官斗。”李二郎打开茶肆大门,回身扶着李老出去,李老一只脚跨过门槛时侧头对李庆利说道“十亩茶山红契你早已办妥,便是补他家二十贯又何妨,做生意看长利,莫给人落下话柄。”

“省得了,我便不与他家斗气,再偿十五贯便是。”李庆利见李二郎扶稳了李老便松开手从怀里掏了十来枚大钱塞到他的袖子里“二郎,回家教三娘去通河桥买只鸡炖了给李老和你娘补一补。”

“多谢掌柜。”李二郎扶着李老对李庆利哈着头说道“掌柜留步,我爹有小人照看着。店里现在无人,隔壁凶案还未找到凶犯,掌柜也多小心些,早早锁了门回去吧。”

“知了,我还有些计较”李庆利站在门槛里面看着这二人缓步而去才反身拴上茶肆大门,大门合上屋内顿时一暗,似是传来李老在不远处的一声叹息。

且待我作书与周敏芝,先前都说王富春逼押我等商贾乃权变之法,上以其治县之能不愿做计较,然今日这勾结边军、内连中枢这等捅破天之事看有谁敢替他说话。

李庆利一边想着一边打开柜台,从柜台下贴近柜面的暗格处取出了一个表面凹凸不平的光洁铜匣,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鱼符开得铜匣,取出了一张边角有茶叶印记写满了字的信纸和一个装有明矾粉末皮质小袋。

他将明矾粉末小心倒在在身边笔洗中略一调和,便沾水在信纸背面将狄都监、王知县并凶案之事尽数写了下。待得纸面水干,纸上便无刚才所写半字。旋即李庆利便将信纸叠好封于一竹桶茶膏之中并与竹筒外书十月三十奉茶潭州、请君品鉴、庆利赠等字样并用蜡细细封好。后便顺手将这桶茶膏放在柜台边的竹制茶篓子里,然后踱步开门准备锁门离去。

他捻着胡须前脚才迈出门槛,顿时心念闪动,另一只脚定定立在门槛里,旋即他便又掩上铺门快步回到柜前,掏出另一把钥匙打开柜下一个檀木匣子,从里面取了五张没有火红漆印的楮纸又复封于刚才的竹筒里,这才满意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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