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丁斐将先前抓住的那个乌延人带了过来,当面指认赤延菹,而后又分开询问。
“他确实是赤延菹。”
“赤延陀对其十分信任,引为左膀右臂。”
那乌延俘虏能被派下来接管涅县城,自然也不是寻常士卒。
身份无疑问,周彻便写下一封文书交到对方手里,并加上自己的大印。
“我以信立世,必不相背。”
赤延菹将东西收好,对周彻躬身一礼:“我相信殿下,只是事关全族性命,山上投降者是怯战之人,而不愿投降者皆是亡命之辈。”
“我兄长要解决问题,尚需时间。”
周彻沉思片刻,道:“十二个时辰。”
“这……太急了!”赤延菹道:“我们要彻底说服心向您的,才能对那些人下手!”
“我没有时间和你们在这耗了。”周彻摇头,脸上神情深沉,叫人看不出喜怒:“否则,以我的兵力,哪里需要招降呢?大可再砲击十日,你们迟早会崩溃的。”
“我也不做掩饰,你回去可以告诉你们的人,就说我之所以愿行宽容,是因为急着去救太原百姓。”
“如若不然,羊头山上,万众皆粉!”
“我会带到!”赤延菹躬身退去,步伐匆匆。
周彻看向贾道:“贾公认为,是真降还是假降?”
“真。”贾道笑道:“假降无法给他们带来半分好处,何必冒险呢?”
来此谈不上冒险,但漫天抛书和主动差人下山,是极为动摇军心之事。
山上本就士气低落,没有守将会在这时候拿军心士气开玩笑。
“他们肯定想投降,只是不敢。”那名乌延俘虏道。
周彻看着他:“你接着说。”
“大夏有规矩。”他面露惧色:“杂胡降而复叛,百人以上贵族全部杀头灭族;策应内乱者,夷其部族!”
周彻点头:“若你族来降,你也能活命。”
此人大喜,连忙磕头:“多谢殿下!”
赤延菹见周彻的时间,山上的叛军也坐到了一块。
并且,他们将铁弗部王请了过来。
“我看赤延陀已有惧战之心。”
“哼!这厮有退意,盼着周彻能宽恕他的罪孽,将屠刀举起。”
“天真!周氏父子,何其狠心,不可能会放过我们的!”
“大王,您有何高见?”有人见铁弗部王始终不言,便询问他的意思。
铁弗部王道:“你们知晓的,我部历来和大夏不和。如果赤延陀不听话,那就杀了他!”
“我也有此意!”有人拍腿,叹道:“奈何他是羊头山最高将领,他手下兵马众多不说,哪怕我们能刺杀他成功,只怕羊头山顷刻间大乱,倒是成全了周彻。”
“既如此……暂忍屈辱,同时稳住各部!”
说话的人名为李建,是韩问渠的门生:“我去见我师,请他将赤延陀调走,将军权转交他人。”
众人思索一番,都觉得这个方法最为稳妥。
李建没敢耽误,天还没亮便加鞭而走。
其他人则在军中散播消息:
一言大夏规矩之残酷,历来对叛党杂胡之残忍;
二言西原之军已抵太原,三日之内便能抵达羊头山。
至于三天西原人能不能到他们不在乎,但他们能保证三天之内,换掉赤延陀!
同时,他们放缓态度,去接触有意投降的各部,尽言周彻之残酷好杀。
“若周彻能破此山,何须招降?”
“若他破不得此山,我们又何必投降?”
“此离间恐吓之计,意在乱我军心,诸位切勿自误!”
有话说的更直接的,则道:“诸位或有走险之心,对我等拔刀,一则拔刀未必能胜我等,二则便是拔刀胜了我们,又未必不会死于周彻刀下,请三思之!”
话说到这种地步,已经很直白了。
再加上三日西原军到的说法,让打算投降的人再次摇摆起来。
毕竟,他们是真的被汉人杀怕了……
——赤延陀洞营中。
“十二个时辰?”赤延陀面露难色。
“我也说太急了。”赤延菹焦躁的抓了抓头:“可他不听我的,说他等不起。”
“等不起的不只是他。”赤延陀摇头,叹道:“人心已变,再拖下去,只怕其他人会对我先下手。”
赤延菹一惊,猛地起身:“阿哥!要不我们直接策应周彻登山?”
赤延陀苦思时,外面有人来报:“将军,铁弗部移营至我军后!”
“他这是什么意思!”赤延菹惊怒。
“很简单,我敢直接策应六皇子登山,他就会仗着刀兵之利,先行斩我。”赤延陀深深吐了一口气:“不过倒也不必太担心,一旦我身死,羊头山便有崩溃之险。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敢乱来。”
“你负责联络六皇子,我和其余各部联络,先说服他们。”
赤延菹用力点头:“好!”
——晋阳城。
快马往来奔驰不断。
押送民夫钱粮耗时长,但单马往来还是很快的。
包司才身死当天,韩问渠便得到了消息。
即便消息再具体,具体到赤延陀并非见死不救,实不能救——中枢重臣抚军时死在前线,还是很难不让韩问渠这个当大王的生疑。
更何况,他现在正处大下风。
人心思变, 才是正常的不对吗?
他对赤延陀起了疑心,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他手中无人可用,换掉赤延陀,其他人能做得更好么?
好在,今日来了一则喜讯:西原来人了!
来的是呼延豹和宇文族的王子以及该族一名骁将。
宇文族王子名拔都,使粗铁枪一杆,被称为西原冠代之雄。
将名汗鲁,持一根熟铁棍,身高九尺有余,重三百二十斤,号称有举鼎之力。
在西原二十四王族中,当数宇文族人最少。
但这一族武风极盛,强武辈出,虽然人少,依旧跻身王族前列,鲜有敢与之争锋者。
前番王颉截杀,使宇文族高层罹难,激怒了宇文拔都。
固他亲骑前来,点名要杀王颉,为族中贵人复仇。
“王颉在逃!”
韩问渠恨得咬牙切齿。
他已知悉王氏族人冒死给周彻传信,才导致这位六皇子发狂猛攻,使羊头山数日间岌岌可危。
而王颉本人带着剩下几个王氏子弟,领着并州百姓……和他的人打游击!
在袭击了几处叛军驻点后,王颉对百姓进行了基础武装。
面对叛军的围追堵截,王颉拖着垄长的难民队伍,和韩问渠苦苦周旋。
为了扑杀王颉,韩问渠身边的戚威、齐浩文以及鬼方胡已悉数遣出。
好在,几日周旋下来,难民中的持兵壮丁几乎折损殆尽。
王颉用兵无方?
当然不是。
百姓在逃,看似二三十万人,实则持兵者不过几千人。
这几千人完全没有过对阵经验,亦未经过操练,每每遭到袭击,只能留下一部分持兵男丁,其余人接着跑。
而留下的持兵男子,除了在略作阻挡后身死,根本没有其他可能。
“我亲去斩他!”宇文拔都道。
“大王!老师!”
这时,李建赶到了。
他一路换马狂奔而来,片刻未歇,以致于走路步伐都有些踉跄:“周彻攻势太猛,赤延陀有投敌之心!”
“什么!?”
韩问渠大骇,面色苍白:“大原军尚未至,若羊头山失,如何是好?”
呼延豹眉一沉:“不行!羊头山无论如何都得坚持住,最多十日,我们的骑兵便能抵达!”
“哪还能坚持十日。”李建气喘吁吁:“若我师不施为,只怕一两日间,周彻就要跨军破山了!”
韩问渠急的徘徊数步,问:“你们是何打算?”
“必须换掉赤延陀。”
“好,听你们的!”韩问渠拍板,又对呼延豹道:“为稳军心,请宇文王子与将军同往羊头山。以大原和王子之威望,方可稳定军心。”
宇文拔都虽想杀王颉,但也知事有轻重,答应下来。
“王颉虽是领着百姓逃窜,但若置之不理,恐成气候。”韩问渠又道。
不要太多,只要让王颉喘口气,整顿出个千把……甚至几百敢厮杀的部队,他从后而发,突袭羊头山,便有可能酿成大祸!
“王颉就交给我了。”宇文汗鲁道。
——晋阳以东地区。
王颉带着百姓队伍在逃窜。
在第一次行动时,他便是直奔羊肠道的。
奈何,敌人也跟着行动了,甚有相当兵力绕到了羊尾关和王颉中间。
使得王颉欲东不能。
无奈之下,他只能带着百姓不断和叛军周旋。
王颉有两个想法,一是继续拖下去,直拖到周彻来援;二是晃开叛军,寻机会再突羊尾关。
只要西原人还没来,随着羊头山局势愈发紧张,韩问渠可调用的兵力会越来越少。
事实上,也是如此。
韩问渠对百姓的追逐,从最开始的十几路并出,到现在只以主力围剿。
当前,负责追杀王颉的主要有三股敌人:
晋太尉戚威部;
晋司徒齐浩文部;
鬼方胡骑兵。
此刻,王颉正在定曲县一带——此地位羊尾关西北部、晋阳之东北。
“兄长。”
有负责带领百姓窜逃的王氏子弟过来:“戚威带人追上来了。”
“跟的可真紧啊。”王颉叹了一口气,目光看向南边:“羊头山那边有动静吗?”
“没有听到消息……”对方摇头,又说:“现在局势太乱了,想要获取消息很困难,或许事情比我所想的乐观。”
“但愿吧。”王颉收回目光:“粮食和还能战斗的男人还有多少?”
“不够了,再拖下**的人更多。”又一人走了过来。
巨大的压力,数十万人命背在身上,使这些年轻人数日之间已是满脸倦容。
他们脸上青春盎意消失了,或许此生都不会再出现。
“今天是最后一天。”
后来的那人道:“拖到明天,我们……百姓们连羊尾关都冲不出去。”
没有活路的从来不是他们。
他们有武艺、有战马、有兵甲,在混乱的并州完全可以来去自如。
如果不带上这些乡亲,他们不会身入死劫。
“将人都叫来吧。”
“是。”
片刻后,有二三十人聚拢。
其中,王氏子弟只剩五人。
其余的,是从百姓中择出的壮丁首领——这些人,现在算是王颉麾下的‘高层’。
失妻丧子的王大郎,便在当中。
王颉以刀为笔,指地作画:“这是我们,这是戚威所部,他很快便会咬上来。”
“稍后,我们分出少数人在此,阻击戚威。”
“此人虽无能,却很谨慎,未必会轻出,在你们失败后,我才有机会突袭他。”
说到这,王颉目光扫过众人:“有问题吗?”
需要诱敌,在这样的劣势之下,基本有死无生。
可众人早已习惯了,当下无人退缩。
“在退了戚威之后,我们将剩下还能打的人分成两路。”
“一路择可战者半数,再带上万余男丁,往西南方向行进,直扑晋阳城。”
“韩问渠胆小,我等虽已势弱,但他见我此势,必然回防。”
“趁这时候,其余人立刻往东南,直插羊尾关去。”
说到这,王颉扶膝而起:“行动吧!”
半个时辰后,戚威率部抵达。
一名王氏子弟和王大郎几人为首,领两百余人设伏于此。
戚威先头部队也不多,只有千余。
别小看千余人,对于臃肿无秩序的难民而言,稍一冲击,便可使其溃散。
奈何难民始终有王颉护着,让戚威他们施展不开虐菜神通。
“又是被抛下送死的!”
等这两百人冲出,戚威冷笑。
其子戚整提着枪跃跃欲试:“父亲,让我带人上吧。”
“你想死吗?”戚威喝了一声,道:“谁知道王颉有没有留下!若是撞上他,你哪还有活路可言?”
戚威也是武人出身,说一句弓马娴熟是绝对不过分的。
可这货对自己认知非常清晰……或许也是王颉在并州凶名实在太大,他身处阵中,周围都是披甲的骑兵。
你从外面看,连他人都找不着!
留下的众人,在经过最开始的抵抗后,逐渐败了。
原因很惨痛——他们太弱了!
连饭都吃不饱,所谓甲衣无非是东拼西凑捡来的。
敢留下来,是因向前看不到生路,向后看到的是死去亲人。
满腔仇恨,胸藏深悲,又何惧死?
可在真正面对军阵的重重包围后,情绪终究改变不了肉身。
他们能做到的,只是不曾屈膝投降,而是麻木寻死。
抡着刀, 撞上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