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沉默无言了无数年的庞大群体,生平第一次在世间发出自己的怒吼。
这一声怒吼,注定会刺破一切阴霾,震撼当世所有人。
乃至后代万世!
韩绍或许并不认可黄天道的所行之道,所奉之理念。
可从某方面来讲,他又对他们的勇气与牺牲忍不住心生敬意。
特别是那些黄天道人,韩绍甚至会对他们冠以伟大之名。
施符救世、布道济人……
总总作为所展现出来的悲天悯人与偌大胸怀,韩绍这个表面大度的俗人,自问拍马难及。
刚来此世时,他只想求活。
后来也只想要活得更好,更安逸一些。
直到再后来,这一切慢慢实现之后,他才有了那么点改变这个世界的想法。
只是这样一来,黄天道还有那些让他忍不住心生敬意的黄天道人,反倒是成了他的阻力。
所以……他又能怎么办?
“璇玑,你说孤这个张牧之,怎么就活成了黄四郎?”
虞璇玑听不懂、也分不清韩绍口中的张牧之和黄四郎分别是谁。
她只知道难得韩绍下榻在自己院中,她便理应尽付自己所有的温柔。
一番倾力侍奉之后,见韩绍神色苦恼,似有心结。
两相依偎间,虞璇玑伸手抚平了韩绍微微蹙起眉峰,柔声道。
“在妾心里,郎君谁也不是,郎君就是郎君。”
韩绍失笑。
“若孤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在很多人看来是件错事呢?”
虞璇玑稍加思考,认真回应道。
“那就是那些人错了。”
从韩绍将她带出广寒秘境那一刻起,韩绍就是她的天。
天,俯瞰世间、海纳一切。
又怎么会有错?
错的只能是天下的一切。
韩绍闻言,怔愣了好半晌,最后无奈笑道。
“你啊,总有一天会将孤宠坏。”
所谓昏君不一定都是蠢货,只是当身边人凡事都将你高高举起的时候,难免会一叶障目,产生认知错误。
最终做出在外人看来愚蠢至极的决策,从而葬送一切。
嗯,有点类似于熊孩子。
……
从虞璇玑的素舒苑这个名副其实的温柔乡中挣脱开来。
时间已经是第二天。
韩绍神清气爽地做了几个有氧运动,不无感慨道。
“若能日日如此清闲,倒也不负在此人间走一遭。”
只是世人的美好愿景,大多事与愿违。
这不,一抬眼便撞上了中行固那张堆笑的老脸。
“君上看起来心情不错?”
韩绍白了他一眼。
“刚刚是不错,现在嘛——”
说罢,见中行固挤眉弄眼的一脸无辜,韩绍没好气道。
“说吧,这么早来寻孤,有要事?”
时至如今韩绍和手底下大多数人相处,都有了一定的默契。
以中行固的性子,如果没有紧要的事情,是不会过早的打扰他的。
果然随着韩绍这话出口,中行固瞬间收敛了脸上轻松,正色禀告道。
“禀君上,那魏巍败了。”
他中行固是国公府的家奴、近臣,故而纵然那魏巍贵为涿州刺史、八境天人,他依旧直呼其名。
言语间没有丝毫敬畏。
对此,韩绍也不以为忤,只是淡淡道。
“就这事?”
中行固闻言稍愣。
“君上已经知道了?”
说完,中行固这才意识到自己明显说了句蠢话。
以他家君上如今的修为,但凡有心留意,左近发生的事情,又怎么可能瞒过他的神念感知?
而涿州近在咫尺,也算是眼皮子底下了。
见韩绍点头,中行固有些挠头。
正要张口询问韩绍此事该如何应对,却见韩绍忽然兴致勃勃地拉着他道。
“昨日墨家刚刚给孤送来一件新玩……嗯,新物件——”
“走,孤带你去瞧瞧。”
说罢,直接带着一脸懵的中行固来到了书房所在。
没什么机关、暗室,那刚刚被韩绍命名为‘天眼’的物件,就这么明明白白地摆在书房的最显眼处。
中行固刚刚开始还有些不明所以,可他到底是出身稷下学宫,也算是见多识广。
在得到韩绍的允许后,上前稍加摆弄便明白了这物件是个什么东西。
“这……这——”
一阵倒吸凉气,中行固颇为震惊地看着眼前映照出来的画面,而后瞬间想到了那传言中监察天下的强大器物。
“巡天镜!”
韩绍闻言,有些不满地纠正道。
“什么巡天镜,这是孤的天眼!”
好吧,你是主君,你说是啥就是啥。
中行固无奈失笑,视线却是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眼前这物件。
“好东西吧?”
面对韩绍的明知故问,中行固讷讷点头。
“送你了。”
送我?
中行固初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后,顿时面露惶恐。
“君上,如此珍贵神器,老奴怎敢……怎敢——”
以中行固的智慧,哪能不知道所谓的天眼,其真正贵重之处,并不在于它本身的价值和功效。
而是它附带的某种权柄!
钦天监当年为何强大,引得天下权贵无不敬畏?
还不就是因为他们掌握着能够监察天下的巡天镜?
只是对于中行固的期期不敢受,韩绍却是笑道。
“孤给你的,你就接着。”
“有此物在,有些不方便的地方,也不必再拿那些暗子的命去填了。”
六扇门的很多事情,韩绍虽然很少亲自过问,但单从偶尔递过来的抚恤名单,便可窥得一斑。
阴影中的隐秘世界,其血腥残酷之处,其实一点也不比战场之上好上多少。
纵然那些暗子之所以愿意甘冒风险,无非也是想要拿命搏一个出位的机会。
但如果能够不死人,为什么非要死人?
韩绍此刻语气虽淡,却不容拒绝。
只是中行固依旧有些期期艾艾,几经犹豫后,还是道。
“君上,老奴只是有些担心……六扇门手上握着的东西太多,日后会不会……”
【尾大不掉】。
中行固虽然没有将这四个字说出口,但意思却已经很明白了。
韩绍闻言,有些意外。
他原本以为中行固担心的事情是自己将来难以善终,却没想到这厮竟是替他操起心来。
不过他的担心和忧虑,却也不无道理。
存在于阴影中的‘根’,一旦腐朽、畸变,想要清理起来往往比摆在明面的‘叶’更加困难。
有些感怀于这老货的忠心,韩绍轻叹一声。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至少就目前而言,六扇门在你老固手上,孤是放心的。”
说着,拍拍他的肩膀,以示亲近。
“好好替孤当好这个‘眼睛’,其它的你无需顾虑。”
这一声‘老固’入耳,中行固再也无话可说。
屈膝跪地叩首,一气呵成。
“君上信重,老奴唯肝脑涂地尔!”
时常给予手下人足够的情绪价值和正反馈,是一个英明主君的必备素质之一。
毫无疑问,韩某人在这方面——出类拔萃。
可这厮偏偏嘴上还埋怨了起来。
“你看你,每次都搞得这么煽情,教孤怎么说你才好。”
“起来吧,你老固也是跟着孤起家的老人,别动不动就跪。”
一番顺手而为的人心拿捏,中行固忠诚度 1 1……
对于韩绍随后安排六扇门与新组建的‘天眼部门’,中行固自然越发重视。
再三保证绝不会出了岔子之后,韩绍这才将此事揭过,转而问起昨日涿州那一战最后的细节来。
正如韩绍昨天预料的一样,魏巍那老小子输肯定是输定了。
面对那样的局面,就算是他韩某人想要翻盘,除了开挂,也别无幸理。
这也他后面懒得继续再看的原因。
眼下唯一让他有点兴趣的,无非是最后逃出多少人,又是如何逃出的。
而这些,做事素来滴水不漏的中行固,自然能够替他作出完整的解答。
……
“君上,大抵情况就是这个样子。”
听完中行固的讲述之后,韩绍咂咂嘴,颇为感慨道。
“这姓魏的老小子对袁奉那厮还真是有几分忠心。”
山谷一战,明知是行险,也是义无反顾地跳进了程元义的毂中。
最后眼看事不可为,竟选择将自己的家底涿州军留下来断后,反而将袁奉的那些私兵大部分带了出来。
那可是小十万精兵啊,纵然跟他镇辽军无法相提并论,却也已经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了。
竟这么舍了——
这份利益权衡后的艰难选择,饶是韩绍作为旁观者也不免有些替他感到肉痛。
当然,还有对袁奉那老货的羡慕。
**,要论养狗,还得看他们这些公卿世族啊!
若非亲眼目睹,韩绍怕是怎么也想不到堂堂一州刺史,竟能为一家一姓付出到如此地步。
而对于韩绍的感慨,中行固却是颇为不忿。
“只可惜那魏巍一腔赤忱,却是付诸东流了。”
“直到此战终了,老奴却也不曾见到那袁奉露头。”
此战若是袁奉的幽州兵适时南下接应,南北夹击之下,就算不能战而胜之,最后也不至于打成这样。
毕竟那位袁州牧可是九境太乙,哪怕只是简单露面,也能起到震慑作用。
从而彻底改变此战的最终结局。
见中行固一副‘姓魏的所托非人’的模样,韩绍哑然失笑。
“这你倒是冤枉那袁奉了,你怎知他最后没有出手?”
九境太乙,人间绝巅。
这等层次的出手交锋,以中行固的七境修为感应不到也是正常。
事实上,昨日幽州城那一股强大气息南下,韩绍是知道的。
只可惜那青州黄天军倾巢南下,又在那片无名山谷摆下那老大的阵势,岂会毫无准备跟底气?
别忘了,他黄天道可是有着三尊九境太乙坐镇的。
至于说昨日将袁奉那老乌龟堵在幽州的,究竟是大贤良师张显亲自出手,还是余下那黄天二老,韩绍就不得而知了。
这倒也不是韩绍不想看戏,主要是这一旦露头,万一袁奉那老货不顾面皮,直接拉自己下场,自己出手还是不出手?
所以这种情况下,故作不知、闷不做声才是明智之选。
省得最后便宜了袁奉那老货,自己反倒尴尬。
而眼看自家主君眯着眼睛一脸奸诈的模样,中行固哪能不知道这其中定然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内情,顿时面露惭愧。
“老奴无能,一叶障目。”
“差点累得君上误判那袁奉的为人,万死!”
很多事情的应对,其实主要是对人。
刚刚他那话在不知内情的前提下,过于武断。
而六扇门这等存在最忌讳的便是掺杂个人情绪,因为这会影响韩绍的最终判断。
对于中行固的请罪,韩绍摆摆手,无所谓道。
“下不为例即可。”
若他韩某人能被人三言两语的主观评价,影响了自己的判断,他也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更别说坐北望南,窥伺天下了。
这点自信韩绍还是有的。
不过因为这事,韩绍也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说起来,你们的修为还是有些低了。”
“七境真仙在这幽州一隅之地,还能做些事情,等到日后南下,届时天地广阔,就有些不够了……”
时至如今,至少在中行固这个近身老奴面前,韩绍也懒得遮掩了。
人都说怀才如怀孕,时间久了,总会藏不住。
野心其实也是一样。
与其遮遮掩掩作女儿态,还不如适当展露出来一些,这样也好让手底下人有个明确的目标。
嗯,有个奔头,总是好的。
哪怕最后可能是跟着一起杀头的奔头……
而对于韩绍这话,中行固无视了韩绍口中‘南下’的字眼,只对那句‘修为低了’讷讷不得言。
七境真仙,修为低吗?
对于那些活了不知几百上千年的老怪物,肯定是低了。
可在世上绝大数修士而言,七境这个上三境的门槛,已经是他们甚至连想也不敢去幻想的境界。
‘君上怕不是忘了,咱们这些人前年还都只是区区先天、天门而已……’
如今得赐造化,能够一窥上三境的风景,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再奢求太多,就不怕天打雷劈?
中行固心中腹诽,却不敢在韩绍面前表现出来,最后只能涨红着脸,吞吞吐吐道。
“是是是,老奴日后定当刻苦修行……”
面对中行固的保证,韩绍眼神怪异。
“老固啊,凡事不要勉强自己。”
还真当自己天赋妖孽了?
靠你自己刻苦修行?这**得修到猴年马月去!
你得靠老子!
忍不住冲这老货翻了个白眼,韩绍淡淡道。
“这一次大军南下,虽然不会大打,但想必资粮也不会太少。”
“你们把握机会就是。”
人总是会变的。
底线也是灵活的。
时至如今,韩绍对某些事情的介怀已经渐渐脱敏。
吃人?
损不足而奉有余,这就是人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