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圣天尊 第10章 江阴世家

子时梆声穿透夜幕,

江阴县巷深处,打更人裹着破袄缩颈疾走,闷哑铜锣声,“天寒物燥,小心火烛~!”

李府角门悄然滑开半尺。

县学政蔡巣裹紧了貂绒,皂靴跨过乌木门槛,步入江阴县令私邸。

他满脸恭敬和谦卑,朝书房内江阴县令李墨的玄色背影,躬身一礼道:“下官深夜蒙召,诚惶诚恐...不知大人有何事吩咐?!”

李墨转过身来,瞥了一眼这位毕恭毕敬的学政蔡巣,心头冷哼。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大周科举律令,童生县试由县令担任主考官,负责全流程主持考试,包括出题、阅卷,及最终录取排名。

本县的学政、县尉、县丞、主簿、典史,则为副考官。其余县学院的教谕、训导为监考。

然而,李家三郎李云霄今岁参加本县的童生试。

按照大周旧例,江阴县令李墨身为其父,需【避亲】,辞去本县县试的主考官之任。

县令若是因故无法担任主考官,就由本县学政,替补担任主考官。

若非他无法担任本县童生试的主考官,哪需用得上这区区县学政?

他之前多番试探,

可惜,这尾在官场泥沼里钻营半生,滑不留手的老泥鳅,愣是不见饵不咬钩!

今晚,只能给这老泥鳅上一些雷霆手段了!

“听闻蔡公好雅砚!

看这方歙砚文宝,品相如何?!”

李墨从书房暗格捧出漆盒,歙砚石面上竟浮着绸缎般丝滑的冰纹,淡淡道:

“此乃前朝太子少保的老物件,歙州龙尾石料。用这文宝研磨墨液,文章凭空可增色三分文胆!”

砚石下方刻着[歙砚甲天下]五字,加前朝太子少保私印!

细细倾听,砚池深处隐约传来琅琅诵经声,那是只有翰林才能听见的文魄遗音。

“咕噜~!”

蔡巣盯着这方翰林品阶的歙砚文宝,眼睛都直了,不由的喉结动了动。

他虽心动,却不敢伸手。

“令郎的文章,下官前日已拜读。文采翩然,乃是佳作。”

他神色为难,嗓音像被文火煨过,艰涩道:“不过,陛下新颁《贡举疏》,县试要糊名誊录...陛下新政如昊日当空,下官岂敢...!”

蔡巣话音未落,

“本官近日研读《墨经》,方知赤鳞遇碱则暗。...然则墨色入纸三分时,谁辨得清是黑砂还是暗砂?”

李墨打断他的话,持袖蘸着墨汁,在金粟纸上勾出暗记。

尽管女帝有“兴科举、废世卿”的新政,但各州府县的门阀世家依然可以寻找一切可以利用的漏洞!

比方,在这纸墨,留下独特的记号。

蔡巣闻言一愣。

在糊名誊录的考卷上留下暗记?

赤鳞砂可变色,寻常人难以察觉。可这若被察举出来,他这主考官定会被朝廷斩首示众。

他后颈白毛汗沁出,忙用袖口抹了抹油光发亮的额头。

“犬子若是侥幸,能中童生案首,在文庙文鼎刻下‘江阴李氏'。

来年的江阴闸......”

县令李墨放下歙砚文宝,轻叩案上书页某处,施压道。

书页轻叩处,隐约有个被朱砂圈住的“漕”字。

两人目光在烛火间相撞。

悬在书房的灯盏爆了个灯花,将书页“漕”字映得纤毫毕现——姑苏蔡氏,世代贩盐为营生。

漕运货船,必途径江阴县,恰是蔡氏十多条盐船的命脉!

来年,若蔡氏的漕船过不了江阴闸...姑苏蔡氏一族,恐有大祸临头。

破家县令,灭门府尹!

此话可不是在说笑!

蔡巣心念及此,锦袍下的脊梁窜起寒颤,瞳孔骤然收缩,露出一丝讨饶的惧色,“李公,为何对童生案首,如此执念?!”

“哼!

且不说,童生案首拥有大周圣朝唯一的独门文术奖赏——《急就章》疾书术。

更重要的是,童生秀才举人三连案首,可‘文脉通天',直达女帝圣听,从此简在帝心!”

县令李墨的声音浸在阴影里,森笑道:“吾欲效仿,三十年前的颍川陈氏!”

蔡巣心头一颤,袖中的学政玉印发烫。

三十年前,颍川陈氏——当今朝堂之上中书令陈大人,不知镇压了多少士子,方才成大周圣朝三连案首,从太守一路扶摇直上步入三省尚书。

从此,三连案首,便是扶摇直上的代名。成为大周圣朝无数士子,梦寐以求的科举荣耀。

蔡巣对县令李墨的野心不敢多言,任凭冷汗浸透内衫,神情十分犹豫,看了一眼桌上的歙砚文宝。

他也不敢得罪李墨。

但,对李云霄能否考中童生案首,实在并无把握。

“蔡公,还有顾虑?”

李墨寒潭深水般的目光,凝视蔡巣。

“县令大人!

非下官不愿出力,

委实是江阴县乃科举大县,本地世家门阀众多,连寒门天才如过江之鲫。

诸士子都对童生案首,虎视眈眈!

光是下官所知,薛府私塾便有韩、陆、曹、薛、顾、江...等等,个个皆是江阴县蒙生中的翘楚!

令公子文采虽佳,可想在县试独占案首,只恐...依然困难!”

蔡巣面露苦色。

科举县试可不是单纯比世家门阀的实力,更要考究蒙生自己的文道修行。

万一李云霄自己实力不济,其他强者辈出,在县试硬将他其挤下去。

否则,纵有他这主考官相助,也是无能为力。

若是李云霄考不中,他又何苦白白去沾这一身县试舞弊的污水?留下这足以杀头的把柄!

“蔡公无需多虑!本县令已经摸清楚,今岁县试众蒙生根底。”

李墨的声音低沉。

他从书柜中,取出一份黄绢名册,落在桌上。

今岁江阴县蒙生,有文道实力、有家世资格争夺童生案首,也不过六七人之数。

“韩家那孩子韩玉圭...前户部侍郎韩明远的嫡孙,在去年中秋诗会,倒是一鸣惊人!”

李墨的目光在名册上扫过,一抹冷笑。

“可惜韩明远当年因涉嫌贪墨案,被罢免户部侍郎一职。

韩家底蕴深厚,可如今十分低调,恐未必愿意高调与我三郎,争夺童生案首。

韩家小儿的威胁不大!”

“寒门士子顾知勉...实力在众寒门学子之中,出类拔萃。

但是此人发挥极不稳定,传闻课堂上惧怕裴老夫子,经常脑中空白。

若是裴老夫子出现在考场,他恐怕发挥失常,前十也未必能进。

此子寡妇养大,毫无家世,不足为虑!”

李县令轻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轻蔑。

“薛富、薛贵两兄弟...薛国公府底蕴雄厚,难以一争高下!”

说到二人,李墨的语气略微凝重,但很快又恢复了从容,“不过,他们二人年少。

老夫曾派人往薛府,探听风声。

薛国公似乎只是令他二人在县试中试炼,并未打算让他二人去争夺今年的童生案首。”

“江行舟,此人寒门士子,实力比顾知勉更胜一筹,又有薛府这尊大靠山!...不过,他终究非薛家嫡系。他岂能跟我麒麟儿一争高下?!

薛国公府若是强行送此子入局,本官便教他知道,何为‘折桂易,养蛟难'!”

李墨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剩余,陆府陆鸣!曹府曹安!

唯有此二人才华横溢,家世显赫,能跟我家三郎李云霄,一争长短!

陆家小子最是麻烦。

当年其父陆羽明,便是靠着一手折桂术,把本应属于寒门张砚的童生案首,硬生生夺去。

本公担心他又重施故技!

不过,蔡公担任今岁主考官,只要略施手段。你我合力压制陆、曹二家,还是有把握的!”

李墨瞥了一眼蔡巣。

蔡巣突然剧烈咳嗽,面色涨红。

江阴陆氏的事,不该讲给他听。

“既然李公早就对策,那下官便恭敬不如从命!...愿为李公略效绵薄之力。”

蔡巣顾虑许久,终于应承下来,将歙砚文宝收入袖囊之中,随后告辞而去。

李墨待蔡巣走后,却一声冷哼,将黄绢名册清单投入火盆,火焰中浮现出重重光影。

“哼!废世卿!陛下真是一厢情愿!我等世家豪族的根基遍布朝野,岂是区区一纸政令能动摇?”

...

晨光初现。

李府屋檐镀上一层金辉,熠熠生辉。

今日,便是江阴县试。

“去县学府!”

县令李墨目光如炬,步履沉稳地踏出私邸中门。

门前早已候着一顶县太爷朱漆描金的轿子“四抬云雀舆”——轿顶鎏金铜雀,雀目镶嵌东海夜明珠,轿身刻满浮雕。

四名轿夫身着统一皂衣,腰系红带,步伐整齐有力。

轿前两名衙役手持【肃静】、【回避】两块衙牌,威风凛凛开路。

李墨摩挲着腰间鎏金银鱼袋,微微颔首,掀开轿帘从容入座,轿帘轻垂。

“起轿——!”

衙役班头一声吆喝,挥动缠着紫穗的桐木静鞭,轿帘上十六对铜雀符碰撞出肃杀清音。

一支衙役队伍,向县学府方向行进。

真正的博弈,此刻才刚刚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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