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要女人,可以正大光明去欢楼找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在草堆里摸到了自己掉落的发簪,死死攒在手心。
男人的手仍在胸口摩挲,触到鞭伤处,我痛得轻吟了一声。
“这就动情了?”
忽而,又带着微不可闻的怒意,“你受伤了?那个老头子打了你?”
边说着,边已扯开后背的衣物,露出大片的鞭伤。
我故意夸大其词,“都是拜你所赐。如果不是你胡作非为,靖王怎会大发脾气?”
男人似乎愣了愣,我抓住机会举起簪子反手往他肩上刺去。
结果人没刺到,簪子却被男人夺走了。
就在这时,曾碧云在外头喊:“沈静姝,你要死啊,还不快点滚出来!”
我面色惨白,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
如果被曾碧云看见我被男人压倒在柴堆里,定会闹得全上京的人都知道。
老靖王也绝不会再见我了。
我胡乱找借口,“伤口裂开了,我处理一下,马上就好。”
“快点!”她很不耐烦。
我继续哀求男人,“我要去跳舞了,求求你。”
“沈静姝。”
听见男人唤我,我下意识的“嗯”了一声。
后来我才意识到,他只是在重复我的名字。
后背忽而一轻,待我回头,男人已经不见踪影。
今年的三名进士及第都极其年轻,左不过二十岁上下,他们头上簪花,春风得意,在人群中极其耀眼。
我一眼扫过去,蓦地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庞,心中酸楚涌起,到底忍着伤痛,假装毫无在意般,与曾碧云跳完舞,便悄然退下。
因为我是老靖王的人,管事的到底没有安排我陪侍。我被关在四合院里不许随意走动,等着其他欢楼姐妹散席后一起回去。
院中只剩我一人,我无聊的坐在井口边呆呆往里看。
嫂子就死在这样一口小井里。
哥哥和侄儿落入大牢后,她与沈家五十六口女眷被一起送往上京。
从苏杭到上京,整整花费了六个月。
嫂子在半路被当地知州看上,要为她赎身,纳她做妾。成亲前夜,她故意去井边打水,落水自尽。
母亲一口咬定她是脚滑失足,费了好大力气才让其他女眷没有被此牵连。
神思恍惚间,有人徐步而来。
“是沈娘子吗?”
我怔忡,已很久没有人如此称呼我。
“这位官爷,找我有何事?”我迅速打量着他,青灰色长衫、箭袖,碧玺发簪、腰扣,缎面长靴。
非富即贵。
他递给我一个小瓶,“这是跌打损伤药膏,每日擦两次。少食腥辣。”
我狐疑的望着他,“请问…”
官爷冷着脸,叫我别瞎问。说完人就去了。他人才出去,曾碧云她们就回来了,我连忙面不改色的收好药。
回到欢楼,曾碧云跑到老鸨面前告黑状,说我在礼部和陌生男人苟且,还说我见个男人就想献身,老靖王如果知道了,肯定要迁怒欢楼。
她果然看见了!
老鸨不动声色,“真有此事?”
我装出一副委屈模样,眼眶里泪水打转:“碧云姐,你气我抢走王爷恩宠我不怪你,可王爷迁怒欢楼,对你有何益处?我已是王爷看中的人,我疯了吗去找别的男人献身!”
有姐妹看不过去,替我说话,“碧云,你消停些吧。我倒看见你不许静姝在屋里换衣,逼她去柴房里换。大家同为欢楼姐妹,谁又比谁尊贵?”
“你…”
“好啦!”老鸨开口制止,转念间又问曾碧云,“你可有证据?”
我的心猛地被揪住,指尖不由打颤。
果听曾碧云说,或许有什么私私相授受的物件还在她身上也说不定,苏姨,您遣人搜搜她的身不就知道了?
眼看着老鸨要喊人,我眉梢挑起,从容的拿出药瓶,举给曾碧云看,“你说的可是这个?”说着,眼泪滚落,恰到好处的哽咽一声,“这是王爷派人送给我的药。苏姨若不信,可遣人去问。”老鸨知道我身上的伤是在靖王府挨的,老靖王给我送药并不奇怪。其次,她又哪有胆子去问?
此事不了了之,曾碧云反被罚俸半月,她是愈发恨我了。
那男人的药我不敢擦,自家破人亡那日开始,我已不再相信任何人。
劳累一日,我很快沉沉入睡。
夜半,窗户突然响动,我警觉的坐起身,点燃烛火,屋中并无他人,唯桌上搁着一截小纸条。
我看完密信,就着烛火烧成灰烬。
翌日天亮,我向老鸨告假,要去城外探望母亲,今日是她的百日祭。
老鸨火冒三丈,“入了**籍,到了青楼,就该知道自己的身份。谁没一两个亲戚?人人都像你这般日日要告假,你让我吃西北风啊!”
我没有争辩,拿出上京以后存下的十两银子,塞到老鸨袖中。
老鸨掂了掂,摆手,“去吧。”
我连买香烛纸钱的银子都没有了,也没有去母亲的坟地,她若知道我今日要去做的事情,一定不会怪我分毫。
哥哥有消息了。
密信中说,他和侄儿已被押解到京,秋后问斩。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庶妹也找到了。
她和她亲生母亲原本发卖到了河南,入了贤王的府邸,成了家养的戏子。不知何故,近日随主人家入了上京。我一直在寻她们,昨日半夜得了密信,才终于知道她们的下落。
密信中还说,巳时一刻庶妹会出门,让我在街边等机会见面。
果然,时辰一到,大门旁边的小门就打开了,数名女子鱼贯而出,我远远儿看见了庶妹的身影,正要追过去,偏偏有数名男子耀武扬威骑马而来,直奔贤王府。漫天尘土扑进我眼中、鼻中、口中,呛得我无法呼吸。
待我缓过神,马车早已跑远了。
不知庶妹又要去哪儿献艺,日头渐西,我的心中一片悲凉。
入夜,老鸨神神秘秘让我去后院的“禁区”侍奉,像我这种刚来不久根基不稳的官妓,素来是不允许入内的。
老鸨吩咐,“换回你以前的装扮吧。”
我不解,但没有多问。用心挑选了一套朴素大方的裙衫换上,绾了寻常姑娘家的小髻,又簪了两朵小蔷薇绢花,与我在苏杭家中时的穿戴无异。
老鸨叮嘱:“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听,除了倒酒什么都别做。”
我不明所以,老鸨又加了一句,“此事办好了,我想办法再送你去一次靖王府。”
端着欢楼最贵的酒,我从通亮喧哗的前院,走向了暗黑寂静的“禁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