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进对这事没兴趣,他只想下乡:
“抓贼归治安队,支农归突击队。主任你让让吧,我今天也有正事,我要去支农。”
赵波不信:“还去支农?又有什么行动?”
钱进掏出一摞粮票给他们看:
“没有行动,就是上次去了红星刘家生产队,我看老乡们生活太困难,回来就把家里票本子抄了,咱得帮贫下中农兄弟渡难关不是。”
赵波目光直了。
这觉悟,你不先进谁先进!
以后《人民画报》没你的事迹我不买!
张红波不想放人:
“二队长你这是跟我耍起官威来了?居委会还指使不动你了?!”
赵波波滋溜退到墙根看热闹,大前门往耳后一别,扯着嗓子拱火:
“张主任要不算了,回头人家评上全国劳模,咱街道光荣榜还指望他贴金呢!”
送车后还没回楼的徐卫东看见了对峙的双方,急忙跑过来问怎么回事:
“这闹得哪一出?智取威虎山还是红色娘子军?”
“一边去!”张红波推开他挡住车子。
“妇女代表都闹到居委会了,下一步就是上头。”
“这次的贼不普通,他偷的是妇女同志的**什么的,是思想腐化堕落的典型,劳动突击队不管谁管?”
钱进吃软不吃硬。
而且他车筐里有金盒子,不能在城市里瞎转悠。
于是他说:“说一千道一万,我得下乡支农。”
“另外我的支农先进个人奖状就在家里贴着,您要是觉得我不对,您帮我给上级单位送回去!”
“你!”张红波怒了。
徐卫东帮钱进扛事:
“主任你别挡道了,老钱不光送票证还要去干活。”
“生产队的花生田地还遭了水灾,再不赶紧捞出来全烂里面了。”
“回头我也得去,我会劁猪,给老乡们义务憔猪!”
他把张红波拉开。
钱进猛蹬脚踏。
车链条“咔啦啦”甩出一串脆响,胶皮轮胎碾过飘零落下的梧桐叶。
车后飘来张红波的骂声:
“你现在不服从组织安排,我看你是拿了个先进个人后飘了,尾巴翘了!”
徐卫东说:
“你也知道他是先进个人,不是先进裤衩,把他留下有什么用?”
“老钱,走你的!”
他还唱歌送行:
“公社是棵常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
赵波吹口哨。
同志哥,尿性!
张红波还要喊。
徐卫东抢着喊:
“从生产队捎个土狗崽子回来呐,我得让它保卫我们楼里嫂子婶子裤衩子!”
张红波气到跳脚。
现在钱进去红星刘家生产队是熟门熟路了。
他骑车经过公社的时候碰上了刘有余:“你来公社干什么?”
刘有余指向牛车:
“今年用不上了,队长安排我送到铁匠铺来收拾收拾,该修的修,该磨的磨,来年还要靠它们吃饭呢。”
车上放着好些农具,其中有新镰刀,柄上是“红星农具1977”的钢印。
钱进心里一动,提出想去看看。
看看这地方能不能熔炼黄金。
黄金延展性极佳,他手头的小盒子交给有条件的金匠能干出一个主机箱来不成问题。
铁匠铺在公社西南角,濒临一条小河,是一排低矮破旧的老房子。
房外墙壁的石灰层上是标语:
‘鼓足干劲,保障生产’。
‘力争上游,为民服务’。
钱进去门口,有热浪扑面而来。
房屋做了改造,内部设有火炉、风箱和各式各样的铁制器具。
刘有余领钱进进门:“来领导啦,都呱唧呱唧。”
钱进给铁匠们挨个分烟。
铁匠们一看烟标纷纷笑起来:
“呀,蓝金鹿,这是好烟,给我们抽可是白瞎了。”
有人用夹子夹出块煤球放在嘴上点燃,深深一口气吸进去后满脸享受。
“这位领导是?”带队的师傅问道。
刘有余笑道:“他就是前些天来我们队里搞支援的钱进,开着东方红给我们帮大忙了。”
农村多数时候没有娱乐活动,全靠传小道消息。
钱进和徐卫东开着拖拉机帮几个生产队一通忙活,在公社都有了好名声。
铁匠们洗洗手跟他握手,纷纷冲他拍胸膛:
“听说过这同志,公社还联合了你们几个生产队给城里写了表扬信吧?”
“小钱你以后家里铁器有什么问题,尽管带过来,咱给你收拾!”
钱进确实有求他们。
但现在不敢贸然提出想法。
他见铁匠师傅们豪爽,顿时心喜。
于是他把外套一脱露出背心下线条清晰的肌肉,说:
“多谢几位同志哥,我今天来的急没带什么东西,但恰好带了点酒。”
“咱打铁的活计容易拉筋伤肌肉,应该需要酒来活血化瘀吧?”
说着他出门去用衣服兜起五瓶小二,进门后一人塞一瓶。
五名铁匠大喜过望。
带队的黄老铁拧开盖子抿了抿,眼睛一亮竖起大拇指:“好酒、好酒,这比咱打的两毛大曲可好多了。”
他们没有客气,纷纷收起了白酒,然后,钱进成领导了……
黄老铁给他端来一杯水:“领导,别嫌弃俺这里的水有股子铁锈味儿啊。”
“正好补补铁!”钱进直接干了一杯水。
递上水杯,再来一杯。
倒不是作秀,是蹬车一路,真渴了。
这可赢得糙汉们的好感。
黄老铁愉快的陪同他在铁匠铺里转了一圈,给他介绍铁匠铺的布置、工具和劳动计划。
钱进看墙上“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活动的奖状乐呵,奖状边挂着公社表彰的铁匠班合影。
照片里五条汉子抡锤的架势,活像年画上闹海的五蛟龙。
参观完毕钱进随意问了一句:“这里能打黄金吗?比如说用金条打造个金盒子、金箱子什么的。”
黄老铁痛快的说:“小意思,我们这里有煤气,煤气加氧能到两千度,融化个黄金不成问题。”
钱进心里有谱了。
参观结束,自行车和行李一起被放上牛车,钱进坐着车进了生产队。
九月底,红星刘家生产队的晒谷场上一片金黄,这是脱粒的玉米在日头下暴晒。
晒场尽头的土墙上,‘劳动最光荣’的标语照样鲜红。
刘有余吆喝:“看看是谁来啦!”
晒场上人不少。
刘旺财正蹲在石碾旁修补被玉米棒子压坏的箩筐,听到吆喝声他抬起头。
赫然看见钱进在挥手笑。
这让他很激动,赶紧站起来打招呼。
裂口的胶鞋绊倒了身旁的搪瓷缸,几粒炒黄豆滚出来,立马引得旁边孩童去争抢。
“小钱你又来了?”刘旺财捡起搪瓷缸用袖口擦去缸沿的灰土。
钱进不废话,直入主题:“来送东西啊。”
他拎下一个袋子来。
里面铁皮罐头撞的玻璃酒瓶叮叮当当响。
刘旺财大喜过望。
等到了生产队办公室打开袋子看见里面繁多票据,他又大惊失色:
“呀,怎么这么多票子?”
钱进说:“上次从咱队里拿的老物件回去找人看了看,人家说我给你们东西给的少了。”
“我寻思咱队里需要这些票证,是吧,所以去黑市换了一些,看看对社员来说有用没。”
正在收拾表单的刘有余激动扭头,架在耳朵上的铅笔甩飞出去:
“这能没用?你这是给我们救急了!你真是及时雨!”
“俺队里妇女队长王秀兰家里要嫁闺女,家里怎么得准不两床被子吧?”
“队里缺棉花票啊,这东西咱海边人家少,嘿哟,前些日子难的她嘴上长燎泡……”
钱进把统计了老物件和个人信息的本子交给刘旺财。
刘旺财、刘有余和其他队干部忙活起来。
他们要根据本子里老物件的价值信息,跟社员家庭情况进行结合,尽量公平的把票证分到实惠处。
妇女队长闻声而来。
刘旺财先给了她十斤棉花票。
风风火火、大大咧咧的妇女摘下包在头上的黄头巾忍不住的擦眼泪:
“我家里去公社供销社门市部排半个月的队,好话说尽,人家就是不给卖棉花……”
“人家单位也是有纪律。”刘旺财给她使眼色,“别在小钱面前丢人了,老大个娘们还哭起来了。”
王秀兰说道:“我高兴啊,小钱,真是谢谢你!”
她很正式的跟钱进握手。
钱进颇不好意思:“早知道嫂子你需要棉花票,我给你多找几张,你不用谢我,这都是你家银元换的。”
王秀兰连连说:“够了够了够了。”
“十斤新棉花配上家里老棉花,能给闺女缝两床过冬的大厚被了!”
票证分配的七七八八,接下来还要具体协商。
刘旺财去办公室前的老槐树下捡起根铁棍。
树上拴着的破残铁犁片被秋风吹的缓缓撞动树干发出喑哑的声响。
刘旺财挥舞铁棍敲上去,当当当的脆响传向四方:“传下信儿去,先歇工。”
“上次跟钱进同志换老物件的社员来一趟,查漏补缺!”
“那个上次没把家底拾掇干净的社员回去再拾掇一下,钱进同志是咱老百姓能信得过的好同志,家里有不能吃不能用的老物件的,都找出来交给钱进同志看看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