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里的青石板泛着潮湿水光,乔伊伊拢紧灰鼠毛斗篷,望着如意绸缎庄门缝里钻出的半枝红梅发怔。
那花瓣上沾着方才并蒂莲催生的露水,倒映出她苍白面容下隐隐流转的梵文金芒。
"小姐,这银针..."翠儿踮脚要去够匾额缝隙。
"别碰。"乔伊伊按住丫鬟手腕,腹中突然传来细微震颤。
自怀孕后她便知晓,每当胎动异常,必是周遭暗藏杀机。
果然那银针在暮色中泛起幽蓝,针尾倒刺上分明淬着西域断肠草汁。
茶楼二层传来木窗闭合声,陈公子玄色衣摆掠过雕花栏杆时,腰间玉佩与乔伊伊腕间梵文竟同时嗡鸣。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那人眼底转瞬即逝的鎏金色,像是深潭里沉了千年的古镜。
"乔姑娘留步!"
陈公子的声音裹着初春薄雪落在阶前,他手中描金折扇"唰"地展开,露出扇面新绣的雪夜红梅图。
乔伊伊瞳孔微缩——那针脚走势分明是她独创的九转回纹绣法,可梅芯处却多出三枚暗红血点。
"三日后酉时,刘绣娘要在锦华阁验看新进的苏绣。"他指尖拂过血梅,那红点竟化作活物般游走成莲,"听说有位绣娘能以丝线引动草木生发..."
翠儿突然拽住乔伊伊衣袖。
顺着她视线望去,对面胭脂铺檐角悬着的六角宫灯正无风自转,灯影在地面绘出凤尾似的流纹——与昨夜她们栖身的破庙墙上图腾如出一辙。
锦华阁暖阁里,十二扇檀木屏风将暮色裁成细碎金箔。
刘绣娘戴着翡翠护甲的手指抚过绣绷,忽然被跃出绢面的并蒂莲咬住指尖。
那莲瓣上滚动的不是晨露,而是乔伊伊刺破指尖渗出的血珠。
"以血养线?"刘绣娘猛地掀开绣品,红丝线里游走的金纹竟在宣纸上烙出梵文印记,"这可是南疆巫绣的..."
"是古法草木染。"乔伊伊将掌心贴在雕花窗棂上,窗外枯藤突然绽开成串紫藤花,"血浸七日的茜草根,混着忍冬藤汁,再佐以..."她咽下喉间腥甜,腕间梵文烫得几乎要烧透衣袖。
陈公子突然轻叩茶盏。
青瓷碰撞声里,刘绣娘护甲上的翡翠突然绽开蛛网状裂痕,露出内里暗藏的银针机关。
乔伊伊腹中胎儿猛地踢动,她踉跄扶住绣架时,瞥见陈公子袖口滑落的血色莲花帕正盖住那枚银针。
"明日就把云水间的绣活交给乔姑娘。"刘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定金按市价三倍..."
翠儿的欢呼声被窗外骤起的梆子声割裂。
戌时的更鼓混着打更人沙哑的调子,乔伊伊数着掌心新得的银锭,却发现最底下那枚印着前朝年号。
她转头要找陈公子问个分明,却见那人立在廊柱阴影里,腰间玉佩映着月光,分明是半朵带倒刺的银莲花。
小院柴门被推开时,檐下冰棱正巧坠落在乔伊伊脚边。
她盯着碎冰里扭曲的月影,突然想起被赶出王府那夜,缪孤城战甲上也结着这样的霜花。
"小姐快看!"翠儿抖开新买的棉被,鹅毛从补丁处漏出来,在烛光里像飘着场温暖的雪,"这些银钱够咱们安安稳稳等到小主子出世了。"
乔伊伊将绣着梵文的护身符系在窗棂,枯枝立即抽新芽盘成屏障。
胎动突然剧烈起来,她扶住桌角冷汗涔涔,恍惚看见铜镜里映出林护卫阴鸷的脸——那人正用她惯用的绣花针,挑开装着安胎药的瓷瓶。
"明日要去城隍庙还愿。"她突然攥紧正在缝制的百家衣,彩线里混着的金丝突然勒进指腹,"记得请两尊桃木雕的..."
话音戛然而止。
窗外的忍冬藤毫无征兆地枯萎,缠在无名指上的藤蔓瞬间化作焦灰。
乔伊伊扑到窗前,只见对面屋脊掠过道黑影,那人靴尖金丝菊纹扣在月色下泛着冷光,而更远处的灯笼海里,血色莲花正顺着长街次第绽放。
翠儿将熬好的安胎药端来时,乔伊伊正盯着掌心发怔——三枚银锭在烛火下渐渐褪去光泽,露出内里黑沉沉的玄铁质地,那上面细如发丝的纹路,赫然是缩小版的王府地形图。
暮色漫过雕花窗棂时,乔伊伊正将第七种丝线捻进绣针。
金丝在烛火下泛着异样的光泽——那是用忍冬藤汁浸染过的,每穿过绢帛一次,窗台上枯萎的绿萝便多一片新叶。
"姑娘何苦这般拼命?"翠儿捧着新熬的参汤,望着绣架上叠着的五色绢帕叹气。
最上层那方绣着金丝菊的帕子突然颤动起来,花蕊处钻出细如发丝的藤蔓,将溅落的参汤吸食得干干净净。
乔伊伊咬断银线,腕间梵文在暮色里明灭不定:"刘绣娘要的百蝶穿花帐,需得在月圆之夜浸染露水。"她指尖抚过绣绷,上百只彩蝶竟在绢面上振翅欲飞,惊得翠儿打翻了针线篓。
柴门忽被叩响,刘绣娘裹着狐裘立在风雪中,翡翠护甲上结着冰晶。
她身后伙计抬着的檀木箱吱呀作响,箱缝里渗出几缕染着血色的丝线。
"云水间的贵人们要二十幅这样的帐子。"护甲划过绣品,蝶翼突然扑棱棱掀起阵香风,"用你上回说的古法,每幅再加三两金线钱。"
乔伊伊腹中胎儿突然踢动,她扶住桌角时,瞥见刘绣娘鬓边新簪的银步摇——那坠着的珍珠分明裹着层淡金纹路,与她腕间梵文如出一辙。
窗外枯枝无风自动,积雪簌簌落满窗台。
三更梆子响过第七声时,最后一只彩蝶终于停在并蒂莲心。
乔伊伊将绣针浸入茜草汁,看着血珠顺着金线渗进绢面。
腕间梵文突然灼痛,她踉跄着去抓茶盏,却见水面倒映的月轮里,隐约浮着朵带倒刺的银莲花。
"小姐!"翠儿举着钱袋冲进来,银锭碰撞声惊醒了梁上栖着的麻雀,"刘绣娘差人送来的,说是定金..."
乔伊伊拈起最上层的银锭,指腹触到凹凸不平的纹路。
借着月光细看,那本该印着"顺和通宝"的字样竟变成了扭曲的梵文,与陈公子玉佩上的纹路重叠交错。
她突然想起那日锦华阁里,血色莲花帕盖住的银针机关。
腊月二十三祭灶这天,乔伊伊终于凑齐了接生的银钱。
她将最后几枚铜钱塞进绣着辟邪符的荷包时,院中老梅突然抖落满枝积雪。
翠儿抱着新絮的棉被进来,鹅毛从补丁处漏出来,在晨光里像飘着细碎的云。
"小姐闻闻这个。"小丫鬟献宝似的捧出青瓷罐,"济世堂最好的安胎药,掌柜的说要用..."
话音戛然而止。
瓷罐突然裂开道细缝,深褐药汁顺着桌角流淌,在青砖地上蜿蜒成带刺的藤蔓图案。
乔伊伊腕间梵文金光大盛,腹中胎儿剧烈翻腾,她扶着梅树喘息时,瞥见树根处埋着的半截银针正泛着幽蓝。
暮色四合时,乔伊伊将绣好的百子千孙帐铺在榻上。
百个婴孩或卧或坐,其中一个竟攥着截金线朝她眨眼。
翠儿笑着要去摸那胖乎乎的小手,却被突然卷起的帐幔缠住手腕——金线里混着的茜草根突然暴长,在梁柱间结**眼难辨的罗网。
子时的更鼓混着风雪叩击窗纸。
乔伊伊数着钱袋里最后的银锭,忽然发现所有钱币内缘都刻着细小缺口。
当她将银锭摆成七星阵时,缺口竟连成幅残缺的地图——那蜿蜒的线条分明指向王府禁地。
"小姐快看!"翠儿突然指着窗外惊叫。
冰棱坠落的轨迹在半空诡异地扭曲,折射出的月光在地面拼出半朵血莲。
乔伊伊腕间梵文突然勒紧皮肉,她抓起绣篮里的金剪刀冲出房门,却见陈公子那日遗落的描金折扇正悬在枯井上方,扇面雪夜红梅图里的血点,不知何时已蔓延成大片彼岸花。
寒风卷着雪粒灌进领口,乔伊伊拢紧灰鼠毛斗篷后退半步。
枯井深处传来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像是谁在黑暗里缓慢地绞着银线。
她想起缪孤城战甲上常挂着的银铃,被赶出王府那夜,那些铃铛也是这样在寒风里呜咽。
柴门突然无风自开,积雪上却不见半个脚印。
乔伊伊握剪刀的手微微发抖,腕间梵文突然迸出火星,将飘落的雪片灼成灰烬。
她转身要唤翠儿,却见小丫鬟倚着门框睡得正香,发间别着的桃木簪不知何时已裂成两半。
更深露重时,绣架上的金丝菊无风自动。
乔伊伊将染血的绢帕盖住铜镜,镜面却仍渗出细密水珠——那里面映着的不是她苍白的脸,而是林护卫靴尖的金丝菊纹扣,正一下下碾着绣有辟邪符的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