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初霁。
温和的风从大天山雪脉的山麓,扫过淇州北边的江云府,一路吹到了武陵城的官道上。
官道上的行人着实不少,多是离乡的游子,漂泊的行商。
布衣少年仰躺在梅花树下,拿一部旧书遮着脸,借着春日暖阳和煦的温度,打着瞌睡。
冷不丁一阵风吹过,一瓣沾着点儿露水的梅花从树上凋下,正好落在他手心里。
“嘶——”
宋宴打了个冷战,取下脸上的杂书,睁开了眼。
当日走出山林,到了山下村庄一打听才知道,这里是淇州地界。
相距洞渊宗,千里迢迢。
不过说来淇州距离寂然谷所在的凉州不远,倘若去寂然谷,摧使灵力,三五日便能到。
此刻回寂然谷,实在太过危险。
说不得就要被那帮不讲道理的玄元宗长老随意安个莫须有的罪名,当场镇杀……
然而散功重修,本就是为了给自己洗脱嫌疑,若自行回宗,反倒有些做贼心虚。
思虑再三,宋宴还是决定先回宗中。
狗命要紧……
宋宴如今仅剩炼气一层的修为……
他是紧赶慢赶,三日过去,还没走进封安府地界。
“早知如此,应该找个城镇,雇个马车的……”
宋宴遥遥望去,前头有一座茶楼。
迷迷糊糊一觉刚睡醒,正好口干的很。
自散功重修之后,境界跌落回了炼气初期,口渴肚饥春困这些感觉又强烈了起来。
宋宴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正相反,这样的感受给他一种久违的“人”气。
眼前这茶楼规模着实不小,有二楼,看样子似乎能住店,倒像个客栈。
有人饮酒,有人吃茶,话茬子山南海北,在这萍水相逢的世道上,竟还有这么一个热热闹闹的地方。
“童伯,给客人上茶!”
“好嘞!”
茶水本是有点儿烫嘴的,但好在早晨天色冷,嘴唇很快就能够接受了。
清甜温热的茶水入喉下肚,宋宴登时感到浑身暖热,通透的很。
“哎,老方,你从武陵城回来,有没有被县令大人请去吃酒啊?”
“嘿你这小**,拿老汉俺寻开心是吧?”
这老方佯装生气扣了扣碗,怒目圆瞪。
宋宴喝了半碗茶,拿手拄着脑袋,饶有兴致地听边儿上的旅人谈天说地。
有些话茬的玄乎程度,甚至能与仙道风物全传相媲美。
“那县令老爷给县令千金摆宴席,能踏进白家门槛儿的人,哪个不是大富大贵有权有势的官老爷,你让我方老汉去作甚?吃泔水不成!”
“哈哈哈哈……”
方姓老汉瞪大了眼睛,佯装气急,逗得茶楼里的大伙哈哈直乐。
“宴宴,武陵在哪儿?”
袖中探出一小蛇脑袋,被宋宴忙不迭摁了回去。
他压低声音,往凑近怀中:“就是前两日咱们路过的那个镇子,再往东一些。”
宋宴前些日子赶路的时候路过那附近,但没久留。
“县令老爷,有什么喜事啊?”
“好像是县令家的千金,被路过的仙人挑中,要带去仙山修习仙法了……”
“啊?!”
“方老汉,你可莫诓我们。”
“这……我也是听些风言风语,我……一个粗人,哪里知道什么真假。”
仙人……
宋宴一愣,忽然想起来,这淇州江云府,便是那楚国六大宗门之一,悬剑山的地界。
微微皱眉,他轻叹一声:“还是早些赶路吧。”
天色尚可,宋宴起身付了茶钱,继续北行。
顺着洞渊宗的方向走,很快就离开了官道。
林间小路,周遭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万籁俱寂,倒是清净的很。
嗒嗒嗒……嗒嗒嗒……
一阵马蹄声打破了原本的寂静。
“咦?马车!”
宋宴有些惊喜,遥遥望去是三架马车通行,最前头的马车极大,车行得也稳当。
车厢前头,除去两个马夫之外,还坐着一个抱剑老者,应当是个凡俗江湖上的武夫。
后头的两架马车应当是存放货物的。
“老先生!老先生!”
宋宴为了早些回宗,也顾不得什么了,连胜高呼:“能否捎我一程!”
前头的老者眉头一皱,又往前行了片刻才停了下来。
马车车窗窗帘被掀开,好几张稚嫩的孩童脸蛋凑在一起,有男有女。
抱剑老者上下打量着宋宴:“你打哪儿来……”
“在下宋业声,本是封安府人,此行是回乡探亲。您看能否……”
抱剑老者像是江湖武人,能够停下车来听宋宴说话,便已经是古道热肠。
只是其人虽愿助人,却似乎有些顾虑。
沉吟片刻,还是拒绝了宋宴:“小兄弟,莫怪老汉我不近人情,只是有要事在身,实在不愿节外生枝。”
“呃……不妨事,不妨事。”
如今这世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也正常。
“谢爷爷!谢爷爷,你让他上来吧!”
“是呀,车里空的很哩!”
“别胡闹!”
“谢行爷爷,他看起来像是个读书人!不会是坏人的……”
车里三五个孩童,探头探脑,叽叽喳喳。
“……”
谢行摇了摇头,这帮娃娃真是天真。
江湖上劫道,派个样貌人畜无害的书生、貌美如花的年轻女子,佯装赶考回乡、仇家追杀,混进车队,这是再简单不过的把戏。
若谢行独身一人,帮了便帮了,他本就习惯闯荡江湖,行侠仗义。
但他不敢拿车内这五个谢家子弟的性命安危赌。
“抱歉了。”
谢行正欲下令继续赶路,却发现孩童之中那个为首的男孩竟已跳下车来,拉上了宋宴的衣袖。
“快上车来!”
“谢川!你做什么?!”
“谢行爷爷,稍他一程,不碍事的。”
那男孩儿嬉嬉笑笑,对着宋宴说到:“只稍你一小段,等到了扶风城,你就得自己走了。”
也不知是说给宋宴,还是说给那抱剑老者听的。
“唉……上来吧。”
“多谢几位!我这有些盘缠银两……”
谢行摆了摆手:“既是顺路,便不会要你银两,你莫不是拿老汉我当劫道的不成?”
“少年人,日后行走江湖,可别如此轻易就露出财物。”
只言片语,宋宴便听出这谢行是个行侠仗义之辈。
“晚辈受教了。”
宋宴本想与这些孩子们闲聊一二,又担心前头抱剑老者怀疑自己打探消息,便不怎么言语。
可这些孩童叽叽喳喳,自己倒是把身家门楣报了个一清二楚,听得车前的老者连连叹气。
“我们是从南洪城来的,要去江云府。”
南洪城?
宋宴听说过这个地方,在淇源府的南边。
盛产泥人泥偶。
石梁镇集市时,常在行商的箱子摊子上见着,的确栩栩如生。
小时候,爷爷还给他买过一个,不过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咦?去江云府,为何要走这条道?”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绕远路,偏了一些。
也许是担心这些孩童嘴上没有把门,谢行接过了话茬。
“去扶风城还有些事要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