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雾未散。
汉口码头边上,三十余艘船只渐次离岸,向对岸的武昌城斜切而去。
船上,密密地挤着贺胜与他的一千怯薛兵。
有人满脸不甘,有人充斥着戾气,有人则紧紧抓住船舷微微颤抖。
不是所有人在坐了几趟渡船之后,便可以习惯水上的颠簸。更何况,几次的横渡长江,只是在这些怯薛兵的心理,留下一道道屈辱的伤痕。
但是,无论愤怒也好麻木也罢,被迫泯灭的战意,让这些天之骄子,个个只能沉默不语。
有人看着自己的长官,眼神中已流露出疑惑与埋怨。
若不是他,自己这些怯薛兵,应该不至于落魄如斯吧?
可是,又能如何?
他们这些人的命运,已经被牢牢地与贺胜捆绑在了一起,不得逃脱!
岸上,堆着笑脸的张珪与张辅,看着消失于视野的船只,慢慢地直起了腰。
终于走了……
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
张珪并不是不知道日月岛军不可能有多余的兵力攻打武昌城,也不是不知道贺胜他们急切的立功心情。
可是,一千怯薛军让自己随便用,听着很舒爽,又有谁真敢随便用?
战死在这里,皇帝可能不会怪罪自己,这些人身后的家族势力,恐怕没人会与自己干休。
这些人,哪个不是将门中的宝贝?
眼前薄雾萦绕,水波于淡淡的晨光之中粼粼荡漾。微风中,薄雾轻轻飘动,时而聚拢,时而散开,如同操劳了一夜的厨娘,正在准备慵懒地醒来。
耳中传来的波浪声,似乎千年未变,依然幽静而舒缓。
偶尔有数只觅食的水鸟于江面上掠过,又疾飞而起,发出一两声或兴奋或遗憾的鸣叫。
要是有片舟,这景便能入画了!
舟?
“张辅!”
“怎么了将军?”
“你没觉得,这江面,过于安静了?”
张辅茫然四顾。
随即两人同时叫道:“船没了!”
这些天,张辅往上下游派出无数的哨船斥候,并严令每半个时辰必须回来一次,无论是否发现敌情。
可是他们俩在这已经站了一个多时辰,无论是上游还是下游,竟然一只哨船都不见回来。
哨船已经**月岛军捕获殆尽?
张辅心里一寒,挥臂大吼道:“敌袭!戒备!”
码头边的营寨中,立时人潮涌动。
上游与下游,可能同时有日月岛水军来袭?这应当是最糟糕的情况!
好在两位张将军在此之前,对此仗已经进行过无数次的推演,这种情况也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是以营寨之中,虽见紧张,倒也未曾慌乱。
一束蓝烟袅袅而起,夹着淡淡的红色。
这只是警示的讯号,代表着敌袭的即将到来。
薄雾渐开,数十艘船只静静地横在下游十余里外的江面上,随波沉浮。
如同一片伫立于江中的沙洲。
江中逆水行舟相当不容易,但是对于水军世家出身的张辅来说,也不算太难。可是逆水停舟,还能保持着稳定的队型,这操舟水平就不得不让他感觉到了惊叹。
难怪,自己的哨船一只都回不来。
只是,他们为什么不发动攻击,却在那等什么?
张辅将目光转向上游。
一如既往的安静,视线所及,既看不到片帆,也听不到任何的打杀声。
握在手中的令旗,隐隐的有些湿滑。张辅努力地扼制自己想要挥旗的欲望,心里紧张地计算着下游这支船队的速度。
然而,根本算不清!
按自己属下水军的实力,逆水行舟十余里,最少得花费半个多时辰。
可是对方如今一动不动,又让他怎么计算时间?
“敌袭!敌袭!”
震天般的金锣声,突然自营寨北面响起。
张珪与张辅同时一怔。
水军营寨依江而建,背靠汉口,三面环水。
敌袭却来自汉口的陆地之上?
这一刻,张辅有骂**冲动。
日月岛水军——你他**是水军啊,竟然跑到陆地上来发动攻击?
而且,还是骑兵?
隆隆的蹄声,将张辅的三魂几乎震碎了一半。
张珪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别担心,一切还在掌控之中。”
张辅恍过神,满脸赤红,低声拱手道:“是,是属下轻敌了。”
两个同时闪过一丝念头:真不该把贺胜给送去武昌城,有一千怯薛兵在,何惧敌方从陆上攻打营寨!
“后营交给我,你负责防备江面来敌。”张珪率先抛开这念头,吩咐道。
“是!”
亲兵拥着张珪,急赴后营。
武昌水军满编兵员两千,虽然没有一个空饷,但是为了此战的布局,已经让大半的水军驾驶船只,埋伏于汉江之上以及武昌城周边的湖泊之内。
此为,虚内而实外。
以一座没有战船的营寨,来吸引日月岛的炮火。再从外侧包抄,将其歼灭于此。如此,即便无法获胜,也可以保证自家战船能随时撤离战场。
至于敌兵上岸攻击营寨,张珪还真的没想过。
营寨之内的物资,早已挪去武昌城,这里不过是一座空寨子,就算给了日月岛军,他们还能一直守在这里不成?
日月岛军的目的,无非是摧毁武昌水军的战船,以此控制长江航道。
营寨若丢失,再抢回来便是。可是现在的问题在于,战船全派出去,他们留守的这些人,没法跑了。
这就很尴尬!
寨墙虽然只是木栅,却被加固得很结实。
对方是骑兵,不可能携带攻坚的器械。唯一需要防备的,只有贺胜所描述的那种小型火炮。
给前寨留了两百人,张珪带着两百亲兵与一百水兵,于后寨严阵以待。
三百余骑兵狂奔而至,又齐齐勒马而停,正好在射程之外。
登上丈余高的望楼,张珪轻轻拨开亲卫手中的盾牌,看向这支骑兵。
军纪严整,但是骑术似乎不佳。
还好,起码在数量上,自己目前的兵力,并不弱于敌方。
虽然可倚仗的只是木栅而非城墙,但是对方想要攻进来,没有三倍的兵力,却也是休想!
马,全是高大的骏马。
江南不可能有这样的马,就是在北地能同时拉出数百匹这样的马,也是不易。
除了怯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