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头是生产队里的老把式,经历过**、人民公社,是队里少有的识文断字的人,遇上事儿,大伙儿都愿意听听他的主意。
老李头家院子里,一棵老槐树下,堆着小山似的柴火。
老李头正挥汗如雨地劈着柴,身上的粗布褂子湿了一大片,露出精瘦黝黑的胳膊。
看见陆川来了,他连忙放下手里的斧头,用满是老茧的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汗,乐呵呵地招呼道:“哟,川子,这大清早的,有啥事啊?莫不是为了那队长的事儿?”
陆川搬了个小马扎,在老李头身旁坐下,才缓缓说道:“李叔,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心里有啥事儿,也瞒不过您。这队长,我心里真没底啊。”
老李头点上自己的烟袋锅子,吧嗒吧嗒地抽了两口,说道:“川子,这改革,是好事儿,可也是个得罪人的事儿。”
“你想想,那王革委在咱们队里作威作福这么多年,县里肯定有人给他撑腰。”
“这回他倒台了,那些人能轻易放过你?我听说县里有些人对你很不满,觉得你这年轻人太扎眼了,枪打出头鸟啊!”
陆川吐出一口烟圈,心里一沉,这正是他担心的。
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沉声问道:“李叔,您觉得这包产到户,村里人能支持吗?”
老李头沉思了片刻,吐出一口浓烟,缓缓说道:“说实话,大伙儿心里都盼着呢!这些年集体干活,出力不讨好,谁不想自己种自家的地,多挣点钱?可是……”
“可是啥?”
陆川追问道,心里有些忐忑。
老李头叹了口气,“可是大伙儿也怕啊!这政策三天两头变,万一过两天又改回去了,那不是要吃大亏?”
“你想想,当年**那阵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家家户户都砸锅卖铁炼钢铁,后来呢?大伙儿还不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现在大家伙都怕了,就怕政策再反复,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咱们这些庄稼人。”
从老李头家出来,陆川的脚步更加沉重了。
这包产到户的事儿,到底能不能成?
生产队散了工,陆川沿着田埂往张有财家去。
薄暮,生产队的炊烟袅袅升起。
张有财家院子里,几只芦花鸡正围着张婶啄食,张婶手里拿着个缺了口的瓷碗,碗里是剩饭拌着切碎的菜叶子。
老母鸡们“咯咯咯”地叫着,扑腾着翅膀抢食,热闹得很。
“张婶儿!”陆川隔着老远就喊了一嗓子。
张婶一抬头,看见是陆川,立马笑开了花,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哎哟,川子来啦!快进屋,快进屋,外头冷得跟冰窖似的!”
陆川笑着应了一声,撩起厚实的棉门帘进了堂屋。
张有财正盘腿坐在炕上,借着昏暗的光线,手里拿着稻草和麻绳,一下一下地编着草鞋。
听见动静,他抬头看见是陆川,想起身招呼,陆川赶紧上前一步,按住张有财的肩膀:“张叔,您坐着,坐着,我就是路过,进来串个门。”
寒暄了几句,陆川便把包产到户的事儿说了。
张有财一听,浑浊的老眼先是一亮,可随即又暗淡了下去,眉头也跟着拧成了疙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张婶在旁边看着,叹了口气,说道:“川子啊,你张叔这是心里打鼓呢!这年月,政策跟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就说你张叔这条腿,那会儿的事你也知道,谁还敢冒这个险呐!”
张婶说的没错,张有财的腿就是当年“割**尾巴”时落下的残疾。
这也是陆川想要改变现状的原因之一。
陆川赶紧宽慰道:“婶子,您放心!这回不一样!公社马书记都说了,上头大力支持改革!再说了,咱先从副业队开始试点,风险小,等大家伙儿尝到甜头了,再慢慢来。”
“副业队?”张婶眼睛一亮,“你是说,像打猎、采药、养鸡这些?”
“对!就是这个意思!”
陆川肯定地点了点头。
张婶一拍大腿:“这个好!这个婶子支持!你张叔胆子小,我去劝劝他!”
从张有财家出来,陆川又走访了几户人家。
大家的反应都差不多,对改革既期待又害怕,尤其是王麻子家那老两口,说什么都不表态,就怕惹祸上身。
冬日的太阳落得快,一转眼,天边就只剩下了一抹残红。
陆川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坐在自家院子里的石头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一天下来,嘴皮子都磨破了,可总算是把该走访的人家都走访完了。
李秀兰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红糖水,放到陆川跟前,絮叨着:“川子,忙活一天了,累坏了吧?喝口糖水,暖暖身子。”
陆川接过碗,轻轻吹了吹漂浮在水面上的几片姜丝,抿了一小口,才叹了口气说:“累倒是不累,就是心里有点烦。”
李秀兰在他身边坐下,关切地问:“你今天把全村都跑遍了,咋的啦,事情不顺利?”
陆川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咕咚咕咚灌下去半碗,才长舒一口气:“娘,事儿倒是还成。”
“这不寻思着搞点副业贴补家用嘛,今儿个把全村都跑遍了,挨家挨户问了问大伙儿的想法。”
“副业?啥副业啊?”
李秀兰纳闷儿,“好好种地不就得了,折腾啥副业?”
“就是农闲时候打猎、采药、编筐啥的,这些事儿以前大家伙儿不也经常干吗?”
“我想着把这些零零散散的活计组织起来,统一管理,看看能不能多赚点钱,也让大伙儿的肚子里多点油水。”
陆川解释道,“今天跑了一天,大伙儿意见还挺多,有的支持,有的观望,还有的……”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显然是碰了钉子。
李秀兰听完,叹了口气:“川子啊,这搞集体副业可是个新鲜事儿,大伙儿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也正常。”
“别太心急,慢慢来,这吃螃蟹,总得有人先上。”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陆川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