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明白,这会儿少说一句话,回家晚挨半顿骂。
可是又有谁不心揣揣的?
这批斗会上点谁的名,可不是“枪打出头鸟”那么简单。
王革委早就坐镇“主位”,一张破桌子居高临下地放着。
底下稀疏的四五十号村民,有胆子大的,也就敢抬头瞄他一眼,更多的人干脆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陆川一走进场,四面八方的目光都瞬间往他身上扎来。
有人窃窃私语:“川子来了。”却没人敢继续说什么。
陆川神色如常,在人群外站定。
他扫了一圈,目光落到老刘和张大力身上,只见那两人带着几个民兵,手里的木棍握得紧紧的,雕刻得尖尖利利,显然不是随便抽来的农具。
“动真格的?”
陆川弯了弯嘴角。
“哼!”王革委咬着烟头,冷冷一吐,“算你小子准时,来了也好,省得我们去抓你。”
“您这么早就等着我,不会专门为了这点事吧?”
陆川声音平静,目光好整以暇地迎上去。
王革委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立刻拍桌子找回面子:“我问你!昨天你是不是私自打猎了!”
“是打了只兔子。”
陆川直截了当,响而有力。
台下一阵吸气声。
敢这么干脆的,这人胆到底是有多肥?
王革委眼睛一亮,脸上的神情竟浮上一丝得意:“行!你承认就好!知不知道这是破坏集体财产?”
“您这话可有点意思。”
陆川嘴角一挑,“我就问问,凭什么说猎只兔子是破坏集体财产?”
王革委一愣,然后气势骤然一沉:“什么态度?你敢这么和领导说话?”
“我这态度很老实。”
陆川迈开步子,走近了几步,站得笔直。
他语气不急不缓,“我只是想请您给大伙儿解释一下,咱们究竟凭什么这么定罪。”
说到这儿,台下本就如烂豆一般的低语声更大了。
“是啊,这破财产的事,啥时候有这规矩了?”
“他说的……怪在理的哈。”
许多人忍不住小声议论,气氛在悄然转变。
“还用问吗?”
王革委再次拍桌,“山上的野物是集体的!你打猎,你就是破坏集体财产!”
“行吧。”陆川笑了一声,抬手指了指村口的方向,“王革委,您出发前去村口那块文化墙下走过了吗?”
“文化墙?”王革委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上面可是贴着刚从公社送来的文件。”
陆川抬了抬下巴,声音抑扬顿挫,“文件里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社员可以利用农闲时间发展副业生产。弄只兔子回家,是不是就算副业生产呢?”
轰——这一句宛如一把大石头,投进死水一样压抑的场子,激起了所有村民的惊疑和好奇。
连前排低头摆木棍的老刘都忍不住偏了一下脑袋。
王革委的脸色瞬间变了几个来回:“公社的文件?胡说!肯定是你伪造的!”
“是不是伪造的,您二老可以自己去瞅一眼,兴许真给错字挑出来呢!”
陆川冷笑,“还是说,您压根不敢去?”
王革委嘴角翕动着,却找不到反驳的话。
汗珠从他额头渗出。
“老刘!”他气急败坏地喊,“赶紧去看看什么玩意儿!”
老刘答应一声,一溜小跑去了村口。
好一会儿,老刘才跑回来,脸上的表情很是古怪。
“怎么样?”王革委问。
老刘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主…主任,那…那文件…是真的!跟…跟咱们平时见的一模一样,那红戳子,鲜艳着呢!”
他心里暗想:“乖乖,这陆川还真有两下子,这文件是从哪儿弄来的?不会是从公社偷的吧?”
王革委一听,顿时傻了眼,手里的烟袋锅子差点儿掉地上。
他怎么也没想到,陆川这小子还真能弄来公社的文件。
这下他可慌了神,心里暗骂:“这小子,还真他**邪门儿!”
“就算是真的,那又怎么样?”王革委强装镇定,梗着脖子说道,“这文件到了队里,还不是得看我怎么执行!”
陆川步步紧逼:“王主任,您的意思是,上级的政策,到了您手里,就能像捏橡皮泥似的,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他心里冷笑:“老狐狸,跟我玩儿文字游戏?你还嫩点儿!”
“我…我…我这是为了管理方便!”
王革委急得满头大汗,心里却在打鼓:“这小子,怎么什么都懂?看来今天不好糊弄过去了!”
七十年代的农村,信息闭塞,许多政策到了基层,就被一些人歪曲了,借此谋取私利。
“我是不懂管理,”陆川笑了笑,“但我知道,政策是为人民服务的。老百姓辛辛苦苦干点副业补贴家用,那是政策允许的,是响应国家号召发展生产自救!倒是有些人,故意曲解政策,中饱私囊……”
“够了!”王革委恼羞成怒,一拍桌子,“今天是批斗你,不是让你在这儿胡搅蛮缠!张大力,把人给我抓起来!”
张大力带着几个民兵,摩拳擦掌地围了上来。
他们都是王革委的亲信,平日里没少狐假虎威,作威作福。
陆川却一点儿也不慌,反而笑了起来:“王主任,您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王革委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那就是,”陆川嘴角一扬,“这几年您当队长,那些事儿,咱们是不是也该让公社知道知道?”
举报信,那可是威力巨大的武器。
王革委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手里的烟袋锅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踢到铁板了。
这陆川,不光懂政策,还敢把他这些年的烂事抖搂出来,这小子,是个硬茬子!
“你…你什么意思?”王革委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
陆川往前走了一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既然要去公社,咱们索性把话说清楚。省得来回跑,浪费大家的宝贵时间,耽误生产。”
王革委死死地盯着陆川,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