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阮涟这头自然不知道那头是何等的焦灼。她只知道纪罗绮在早饭之后就被周玉仪给叫过去了。虽然心中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要这样子着急,可是这毕竟是人家母女之间的事情,自己一个做姨**又怎么好胡乱往里头掺和,于是只在饭厅那边匆匆吃了饭就又回到自己房中。至于那头的消息,母女之间总归不会出什么太大的矛盾,自己一个做姨**总也没有必要去打听。
正好最近花园里头的玫瑰也开放了,一个个娇艳欲滴,要是有专门的人,专门看护的自然,每一片都长得极其厚嫩。她让紫嫣去花房那边要了两筐子玫瑰花瓣过来要挑好的,预备着之后做了玫瑰花饼送到各房去。纵然在这家中只是一个存在感甚微的人,可这便是因为存在感甚微,于是这些东西才不能少送。送名贵东西,家里人自然都是见惯了的,再名贵的东西在这边只排也排不上号,倒不如送些自己做的小东西,无非人家不吃就扔了,也算是一件好事。
此刻,主仆二人正凑在一起忙着处理这些玫瑰花瓣,眼瞅着这两大筐子,大概处理好了也就得到了半下午的时候。
紫嫣倒是总乐意做这些的。别的屋子里到了这个时候,估计都在忙着驱虫之类的,这屋子里驱虫的倒是安排的少。姜阮涟说起这个的时候,总是嘴角**笑,只说自己从前住在山里头的时候,莫要说是虫子,就连蛇也见过那么一两条,若是样样都要蛆,岂不是要把人累死的?况且那虫子那样小,无孔不入,只不过是家里头的规矩安排六个人帮着驱虫,也就是了,何必像别房那样安排十几个,还要再轮班倒。
好在一个姨**屋子原本也没有什么在意,外人瞧着只瞧见里头有做了驱虫事的,也就都不说什么了,至于人多人少,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别的屋子里头大概都是分三班或者四班,为的也是人人都能够做好自己的差事。姜阮涟屋子里头自然也是,原本打算只分两班,可是想着这样子又有些太累人,况且跟家里头也不大一样,于是也跟着分了四班,每班六个人。
此刻,主仆两人坐在院子里头的凳子上,两大筐玫瑰花瓣被摆在桌上,这都是清洗过了的,此刻,只等着将这些花瓣处理好了,腌制好了,就能够在起酥做酥饼。
姜阮涟从前在家中的时候跟母亲也做这些,只不过那时候一方面是要卖掉的,另一方面也是为着自家吃。这些东西都极其难得,自然也不能像这在这边一样做这么两大筐,那头要个酥饼要个白面都是极其困难的。山上长玫瑰花瓣也并不好找,虽说是野生的,可是到底不如这边的。记得之前每回做完母亲总要给自己一个给弟弟一个给父亲一个,再留给母亲自己一个,而后剩下的饼就只剩下两个,到时候谁吃到就是全凭个人本事。
她每每想起这些事情都发笑。在这边的时候总也想起家里头。自己原本以为想起家里的时候会有很多画面,比如弟弟出生的时候,比如母亲跟自己说话的时候,比如母亲跟自己的点点滴滴,比如父亲对于自己和弟弟,又比如弟弟第一次叫姐姐,或者是其他其他。可是自己脑海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上次见到母亲时,母亲与自己的离别。
她想着想着就低垂下头来,紫嫣瞧着自家姨**兴致不高,手上的动作没停,还不忘问道:“姨娘,怎么了?可是累着了,要是累着了,姨娘就先回房歇息吧,这边有我就是了,我到时候做好了再给姨娘端进去。”
姜阮涟抬起头来,摆了摆手,仍然继续手上的动作。“没什么,不过是走神了。”
紫嫣听到这回答也没有,再多问瞧来对方是不想让自己知道的,那么自己自然是闭口不言只当是这些事情全然不知道罢了。
午膳的时候自然还是要大家坐在一张桌子上的,姜阮涟照例站在周玉仪身后,原本等着开席的时候,却见外面有人进来说,四小姐推脱身体不适,今日就不来这边用午饭了,等会儿让厨房再给四小姐端去。
桌上各人听到这话的时候,神采各异。周玉仪脸上有一瞬间的愤怒与无奈,只是很快的又遮掩了过去,只挥挥手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说,那便让大夫去给小姐瞧瞧,好歹小姐身体,无视就是,好的等下小姐想吃什么,自然去厨房那边拿。过来送信的人答应了一声,转头也就出去。
孙若梅听到这话的时候,有些无措,看了看丈夫的脸色,又看了看婆婆的脸色。而后又将目光放到了两个儿子身上。瞧着两个儿子只是坐在那里,面上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于是稍稍的松了一口气。
纪柏珣听到这话的时候也没有多想,今天回来的时候问母亲身边的珍珠姐姐,便听到珍珠姐姐说今天早晨四小姐跟大太太吵了一架,希望大少爷等会儿进去安慰一下大太太,好歹也去四小姐那边劝劝,有什么话,母女两人不能坐下来好好说。
于是纪柏珣也大概知道事情的原委,听到妹妹没来吃饭,也并不说什么,只是坐着。
纪和惇今天要陪着两位老人家用饭,自然也不回这边来。如今眼瞧着人已经到齐了,便又要开饭。
这顿饭吃的极其沉默,相较于早晨有过之而无不及。吃饭过后,因为如今已经是到了初夏的时候,屋子里大多人都有午睡的习惯,于是也没有再过多闲聊,只各自散去。
姜阮涟在众人下去之后,坐下来匆匆的吃了一口饭,心中却有些疑惑。
早晨人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她回去的路上仍然在想,纪罗绮通常是不会莫名其妙的不来的,真病了的时候也不是现在这副样子,如今的说辞倒像是逢年过节的时候烦了那些亲戚们,所以要装病躲过去。
只是如今又为什么要装这个病呢?难不成早晨的时候大太太说了什么,惹得母女两个人不欢而散吗?只是如果没生病,今日就该去学校那边上班,怎么今天上午倒是没去学校那边?
姜阮涟越想越乱,越想越心焦,虽说觉得对方身体大概是没什么大碍,只是到底是放心不下。她掀开帘子,冲着外头的轿夫吩咐了一声,“不必回我院子里头了,直接去四小姐那儿吧。”
轿子掉了头,在纪罗绮院子前头停下来。紫嫣扶着姜阮涟下来,姜阮涟站在院子门口,紫嫣轻轻伸出一只手去敲了敲门。过来开门的是北栀。
北栀瞧见紫嫣的时候还有些意外,心中却先入为主,以为是南乔到底是把这个消息透了出去。
紫嫣却不想这么多,一边伸手把门推大开,一边笑着说道:“北栀姐姐在呢。今日原本也是没什么事的,只不过四小姐派人过去说今天午膳不一起吃了,说身上有些不大爽利,我们家姨太太有些担心,所以特意来看看。不知道四小姐睡下了没有?”
北栀瞧了瞧里头又瞧了瞧外头站着的两人,摇了摇头,说道:“还请姨太太抽空再来吧。四小姐已然歇下了。”
院子的大门跟里头的屋子隔得远,中间又还要再过一道垂花门,自然外头的音也传不到里头去,纪罗绮在屋子里头躺着也没想外头会有人来访。正巧是北栀开的门。
紫嫣听到这样说,有些无措的扭头望向姜阮涟。姜阮涟显然也有片刻愣神。往日里这个时候纪罗绮都是不会歇下的,总要再走两步,只说饭后消消食。难不成是真病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还要撑起一抹笑,说到:“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不多叨扰了,还有劳北栀姐姐多费费心,一会儿等到四小姐醒了告知四小姐一声,就说我们来过了,或说去告我们一声,那时候我们再来。”
北栀把门又关起来,只剩一个缝在门缝里头摁了一声,而后便转身让人关上了门。
主仆二人站在门外头,面面相觑,仍然有些无措。
“姨娘往日里可从来没有这样的事。往日里的时候,就算是四小姐已经歇下了,您也仍然能进去,怎么今日到校是闭门谢客似的,连您都不进去。”
姜阮涟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略微低下些头,一双眼睛闪了闪,扭头往轿子里头走。“谁知道呢,兴许四小姐是真病了吧,大概养病的时候不希望有人打扰。况且我跟四小姐算是什么交情,人家凭什么单独给我开这个门?罢了罢了,既然这头没开门,那么咱们也不必在这头再耗着,回我院子里去吧。正好我也乏了,中午也想休息一会。”
紫嫣哦了一声,跟上了轿子,临走之前还不忘回过头来又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大门。
姜阮涟进了院子之后就自顾自的回了屋子里头,让紫嫣拿了被褥过来铺好,只说自己有些疲惫,要休息。紫嫣顺从的拿了被褥过来,原本要说什么却见姜阮涟已经自顾自的开始,将手上的镯子褪下去,又坐在梳妆镜前,将耳环头饰等的一一拆掉。紫嫣于是也没有再开口,只帮忙将被褥铺好。
姜阮涟扭回头去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有丫头过来帮着卸了身上的衣物,她也没多说话,只走到床榻上躺下。
紫嫣条件自家主子兴致不高。原本想要劝慰几句,却见主子已经将被子拉到腰间盖住,于是也没有再多说,拿了一把扇子过来,在旁边轻轻帮着扇风。
纪罗绮自然是睡不着的。下午三点多钟的时候就已经醒了,今天瞧这样子,母亲自然是把自己的司机给停了,无论如何没打算让自己今天出这个门。母亲能停第一天就会停,第二天乃至第三第四天。母亲又要让自己低头。母亲又要用所谓的母亲的权威,让自己低头。母亲想要让自己认识到自己是错误的,可是自己从不觉得。
在这样的世道里面,错的反而成了对的,而对的却要被压迫。母亲是女性那些太太们也是女性,可是这些女性却要联合起来,去压迫下面的女性们。老一辈的女性要把新一辈的女性囚禁,而新一辈的女性又要将下一辈的女性囚禁。父权社会的制度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完美的体现。
女人们的思想变成父权社会中统治者想要的结果,并不需要父权出面,光是母权就已经将女性层层叠叠的囚禁。最后的结果无非是造成一个女性压迫女性的局面,而男性在这场虐待中完美隐身。最终仇恨归结到了女性之间,而男性的统治者则成了坐收渔利的人。
纪罗绮觉得心慌心寒。这边是父系社会的高明之处。可是如果这种制度才刚刚开始,尚且还是容易改变的,但是这种制度早已经根深蒂固。从这个国家存在没多久,这种制度就已经存在,可以说,二者几乎是相伴相生的关系。而到了如今,这种制度也到了最顶峰的时候,有道说盛极必衰,可是如果没有任何人去作为,那么,并不会迎来盛极必衰的结果。
一切都是天命,可是天命也是事在人为。
纪罗绮胡乱的思考着,外面南乔推开门进来。南乔手里头端着托盘,托盘里头放着茶杯。南乔看见纪罗绮醒了,笑着将盘子放在桌上,走过去把人扶起来。
“小姐醒了,快喝杯茶水,润润口吧。”
纪罗绮将茶水接过来,喝了一口就又放下。
她并没有着急起床梳妆,而是先问道:“可有什么人来过吗?”
南乔不知道对方何出此言,却仍然摇了摇头。“没有的。今天北栀姐姐在外头,姐姐没给人开过门,也没跟我说有什么人来过。”
纪罗绮顿了顿,有些兴致缺缺的哦了一声。原本以为姜阮涟会过来一趟的。不过想来大概是因为最近天气热,中午吃过饭之后便有些疲惫,所以要先午休,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她这样子想着,翻身下床,在丫头的伺候之下穿好鞋,而后又在镜子前头梳妆。梳妆的妈妈仔仔细细的把人装点了,仍然把那些繁重的首饰戴上。
纪罗绮洗了脸又上了粉,瞧着镜子里头自己的打扮,苦笑道:“这是何必呢?我下午又不出门子。”
南乔听到这话愣了一下看向了一旁的北栀。北栀笑着拿着手里的托盘上,帮着把最后一样发饰带好,站在纪罗绮身后说道:“哎呦,小姐,这是哪里话都说女为悦己者容,虽然不出门,可是也不能就那样子蓬头垢面的吧。自然还是打扮的得体一些,自己看着也舒心不是。”
纪罗绮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北栀也有些无措,瞧着已经梳妆好了,便让其他人都下去。等到人都下去了,北栀这才绕到前头来,苦着脸说话。
“哎呦,小姐大太太好歹也是为了您好,您去大太太那边说两句软和话,之前的事都过来了,这次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您又何必跟大对着干?”
纪罗绮两只眼睛瞧了对方两眼,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只叹了一口气。“你不必帮着母亲劝我,我的心早就是绝了的,母亲若是早能想到能说动,我不至于现在把我关起来。你倒是告诉我,我的司机是不是早就被母亲限制了。”
这一次轮到北栀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要到后头去,将床榻上的褥子整了起来,背对着纪罗绮说话。
“小姐,这是哪里的花?您的司机自然不是大太太限制了,实在是您司机今天有急事,家里头老母亲病重,所以这才先让司机回去了。休两日假罢了。之后,司机自然还是要回来的,您这样正经八百的小姐底下不配个司机,那算是什么事儿呢?大太太再怎么样也不至于限制您的出行,您就算不去学校那边,难道平日里还不去一趟街上吗?”
纪罗绮冷着一双眼睛瞧着北栀的背影,过了半天,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北栀在那里收拾东西的时候,一僵而后也没有说话,急匆匆的将那被子褥子叠好,又放到柜子里,一句话不敢多说。
纪罗绮是何等的人,早已自己猜的明白。北栀知道自己是多说多错,原本小姐因为自己是太太派来的人便心存芥蒂,之前倒是还没什么的,母亲给女儿房里头放个丫头原本也是应该的,只是这两年小姐跟太太的关系越发的不尴不尬,观念不同于是想法也不同,小姐不屈服太太现在也不让步,小姐看着自己自然不大高兴。
北栀识趣的退出去,临走前看了屋里一眼,南乔给北栀使眼色让她先走,纪罗绮仍然坐在桌边,自顾自的撑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北栀没多呆,转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