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二皇子也在。
林绣赶紧拉着春茗叩首,齐声请安。
赵则挑了下眉,踱步至林绣身前,饶有兴味道:“抬起头来。”
林绣不敢违背,慢慢直起身子,视线里一双沾了雪但也并不脏污的黑靴,就在她跟前。
大着胆子跟这二皇子对上,林绣便是一怔。
二皇子这相貌,实在俊美,都有些魅惑。
和沈淮之端正君子的疏朗之貌截然相反。
眼尾挑着,似有钩子似的,嘴角一抹笑,玩味至极。
仿佛她是什么好玩的……东西。
林绣强自镇定,实则在微微发抖。
赵则轻声一笑,声音也端的是好听:“你就是救了表弟的那位……渔女?”
“回二皇子的话,只是凑巧,民女不敢担此名声。”
免得都以为她是挟恩图报。
赵则刚刚就在假山后,目睹听闻全程,知道这女子并不像众人以为的那般粗鄙愚笨。
反而带着些机敏。
有点儿意思。
“刚刚那故事,可是真的?”
林绣不敢欺瞒,“二皇子恕罪,是民女胡乱编造,只为了哄王小公子开心。”
他眼底一抹沉思,似有些失望,但很快注意到远方来人,扯了扯唇,直接解了自己的大氅。
“既是表弟的恩人,便不可不顾,你与这丫鬟起身吧,姑母那,本皇子自当去求个情。”
林绣不知道该不该起,就已被二皇子拽了起来,腿冰得没知觉,踉跄下直接跌进赵则怀里。
赵则在她头顶笑得极为温柔,“林姑娘小心些,可需要本皇子抱你回去?”
竟这般无礼!
林绣慌乱地不知所措,赶忙站稳后退,而赵则顺手,将大氅披在了林绣身上。
还不由分说给她系好了带子。
林绣抬手就要推拒,却听到身后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沈淮之脸色铁青,隔着厚重的氅衣拽住她胳膊,一用力便将人拉进了怀中。
手掌使了力道,捏得林绣生痛,她眼里的泪花滚落,闷哼一声,但到底是没敢当众驳了沈淮之面子。
见林绣柔顺,沈淮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低眉顺眼的模样,对着他可以,对着别的男人,不可。
与二皇子这般无礼纠缠,当众搂搂抱抱,将他的脸面置于何处!
沈淮之气到极点,还没忘了为人臣子的身份,沉着脸行礼:“内子不懂规矩,还请殿下见谅。”
他伸手去解带子,发现竟然是个死结。
若扯断,当真是不给皇子脸面。
就算二皇子出身不堪,从前不得圣上喜爱,可也是皇子!
沈淮之脸色极差,赵则却愉悦一笑:“本皇子赏她的,穿着便是,表弟何必生气。”
“再者,林姑娘尚未进门,表弟怎么能以内子称呼林姑娘,免得坏了林姑娘名声,影响林姑娘日后……婚嫁。”
赵则一字一句,紧紧盯着沈淮之不放。
沈淮之唇角紧抿,双目要喷出火来,他与赵则身量相当,毫不退让直视过去:“臣与林氏拜过天地,她自然就是臣的妻子。”
林绣不知道这二人为什么突然剑拔弩张,侧头靠在沈淮之身前装鹌鹑。
气氛正紧张着,又一人缓步走来。
除了沈淮之,皆是问太子殿下安好。
林绣想动,被沈淮之紧紧扣着无法动弹。
赵煜并不计较自家表弟这无礼行径,只上下打量林绣,温润如玉的长相,但一双眼睛有些细长。
他眯了眯眼,有心给沈淮之示好,朝着赵则道:“二弟,姑母等候已久,你再不去,姑母可要责骂你了。”
赵则听到这话,似笑非笑看了几人一眼,竟也不怕得罪太子,率先离去。
赵煜脸色稍淡,掩下那丝不悦,嘱咐沈淮之不可耽误太久,便也离开。
沈淮之这才怒气冲冲松开林绣,用力扯断了大氅系带,将那件碍眼的鹤纹大氅丢给一旁的绿薇,很是嫌弃的样子。
“你怎么能穿二皇子的大氅,刚刚你与他靠得那般近,在做什么?”
林绣绷着脸,“什么都没做,你不必这样指责我!”
沈淮之仍在气头上:“还犟!不好好待在院子里,穿成这般出来招摇过市,这满园子的人,你哪个得罪得起?”
惹上二皇子,可不是什么好事。
林绣强忍委屈,解释她并不是故意跑出来。
沈淮之听了一愣,随机便责怪她:“母亲并未责罚于你,这般赌气跪在这是作何?”
他将自己大氅脱下罩住林绣,握住她冰凉的手温暖。
林绣认不清形式,为了个丫鬟非要得罪母亲,实在是傻。
“春茗左不过跪上一个时辰就能了事,你掺和进来,又招惹上二皇子,平白多出许多麻烦。”
林绣愕然抬首:“玉郎!她是春茗,不是旁人,我怎可一走了之!”
她气结于胸,心绪一阵起伏,想起沈淮之的世子身份,委屈又无助。
又突然想到,今天这赏梅宴还是为了给沈淮之相看。
林绣质问道:“为何不告诉我今日是赏梅宴?院子里的下人都抽调走了,我才得知,这有什么可瞒着我的?玉郎,你在隐瞒什么呢?”
沈淮之一时语塞,愧疚之情浮于脸上,林绣看个正着,便是一阵心慌意乱。
她讥讽地笑:“我虽出身不如你们,但也不是个傻的,你无非是觉得我难以现于人前,带出来丢人罢了。”
“这满园子的千金贵女,我的确得罪不起,她们却可由着世子爷挑选,不知世子爷选中了哪个?”
沈淮之一急,没料想林绣已然猜到,他试图解释:“今日不过是应付母亲,又不是已经定下婚事,你何必这样咄咄逼人?”
“我咄咄逼人?”林绣觉得可笑,“你不必哄我,我这就收拾东西和春茗回温陵去,你我的婚约本就不作数,日后各自婚嫁,各不相干。”
林绣梗着脖子,犟得像头小兽,眼眶都红成什么样子,还在和他赌气。
沈淮之夹在母亲与林绣中间,两方都逼他,何曾有人想过他为难与否?
他还有事在身,不欲多说,眉眼倏地沉下来,拽着林绣手腕拉至身前,“你是我的女人,成过亲,洞过房,想要再嫁,除非我死。”
说完,沈淮之不管林绣如何难过,连泪水都不为她擦一擦,便冷声喝道:“绿薇!带她回院子,不许随意外出,更不许打扮成这样出来招摇!”
......
赏梅宴结束,华阳也累了,心里还生着儿子的气。
精心编排的冰嬉,那位秦沛嫣小姐一曲《问梅》,弹得天上有地上无,有才情有教养的大家贵女,都没能让沈淮之露一个笑脸。
实在不懂事。
再加上那个林绣,竟不知道怎么招惹了二皇子当众为她求情。
下**东西,和赵则这个卑**的玩意儿倒是一路货色。
她呵斥住沈淮之,不许他去明竹轩,沈淮之沉着脸跟在母亲身后往荣华堂走。
华阳要把人赶出去,随便去哪,只不许林绣留在她的府里。
沈淮之自然不肯。
母子二人一坐一立,谁都不肯妥协。
华阳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你以为本宫真拿你们没办法,实话告诉你,过了年,本宫就去请旨,为你和秦沛嫣赐婚!”
到时候,不走也得走!
沈淮之大惊,“母亲,您何苦逼儿子,儿子在温陵和林绣拜过天地,也立下誓言,她数次相救,若另娶她人,岂不是置儿子于不仁不义之地?”
华阳不为所动:“报恩的方式多了去,要什么本宫给什么,哪怕是想谋个乡君县主,本宫豁出这张脸也求了宫里点头,可想嫁给我儿,做梦!”
沈淮之跪下去:“母亲若执意如此,儿子只有抗旨不遵了。”
“你这逆子!”华阳顺手砸了手边的茶碗,碎瓷溅到沈淮之手背,划出一道血痕。
“你可曾想过本宫的脸面,想过国公府的脸面?世子夫人何等重要,将来主持中馈,与京中众多来往,还要教养府中子嗣,她一个**妓如何应付?”
“什么规矩都不懂,尖牙利齿,满肚子诡辩,为了个奴才,当着所有人面与本宫顶撞!穿得花枝招展,妖里妖气,还勾搭上了赵则那孽种,留在府里,非要惹出祸事!”
“若不是看在救你性命的份上,本宫当场就打杀了她也不解恨!”
华阳气极,一旁的王嬷嬷上前替她顺气,小心觑着脸色为这母子二人打圆场:“公主息怒,林姑娘不懂规矩,也是老奴大意,只着人教了她那丫鬟,却忘了教林姑娘,才闹出这等乱子。”
沈淮之闻言狠了狠心,手用力按在一地碎瓷片上,叩首:“母亲,求您给林绣一个机会,她并不如你想的那般不堪,林绣聪慧善良,若好好教导,不会输给那些闺秀。”
华阳一肚子火气,刚要再骂,王嬷嬷赶紧使了个眼色,华阳顺着看去,儿子手上的血顺着瓷片渗进地砖。
她心里就是一阵刺痛,语气缓了几分:“还不给世子止血!没眼力见的东西!”
沈淮之垂首坐于一旁,由着几个丫鬟给他包扎上药,王嬷嬷小心给华阳按着头颅,压低了声音道:“老夫人的意思,先教教规矩,免得伤了您和世子的和气......”
华阳阴沉这一张脸,盯了沈淮之半晌,目光最后落在他的手上。
依着华阳,懒得费神教林绣,绑了扔出去一了百了,但婆母这样说,那自然有她的道理。
王嬷嬷见公主听进去了,让丫鬟把人带上来。
沈淮之和华阳皆看去,发现竟是沈淮之的乳母梁妈妈。
看来婆母,早已安排好一切。
“既然使出这苦肉计逼本宫妥协,你祖母她老人家也帮着说和,”华阳沉住气,哼一声,“那本宫就看看,她到底有多聪慧!”
“梁妈妈是你的乳母,教导林氏算是抬举了她,不过若坚持不下去,可别怪本宫没给机会。”
沈淮之大喜,不顾手上伤口就要起身行礼,华阳没好脸色拦住他:“行了,本宫可不是要她过门的意思,能不能为自己挣来一个前程,还要看林氏的悟性!”
这般已经是出乎意料的好消息,沈淮之恭恭敬敬叫了声母亲,看得出极为高兴。
华阳更是不喜,只面上不动声色,“既学规矩,便不许你宿在明竹轩。”
没名没分的,算什么。
华阳勾唇一笑:“本宫也不好委屈了我儿,琳琅那丫头不错,拨到你院子里去伺候,先抬个通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