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下来,穿着黑衣的士卒骑着战马在林野中奔跑,暗处有士卒走出来,喊了两句口令随即放行过去。
跑动的马匹站住脚,不住的喘息着,骑士看眼前方偃旗休息的人跳下来快步过去。
“将军,小的发现城北有车队出来,有近三十辆马车,护送兵力在两千左右。”
“两千?”韩世忠坐在一块大青石上,闻言站起来:“附近可还有其他辽兵?”
“小的让人探查过了,没有,后方大定府城门在车队出来后随即关闭,小的返回之时亦是没有开启的迹象。”
“那就是真出城送物资的?”
潘忠、关胜两人分坐韩世忠旁边,闻言插了一句,前者站起,一脸焦急的样子:“咱们去将他们劫了,免得给陛下他们造成麻烦。”
关胜微微睁开眼睛,点了点头:“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韩世忠看看他俩,随后一拍手:“既然二位将军都同意,那咱们就去把车队劫了。”
潘忠面上大喜,关胜却是面无表情的垂着眼睑,只是摸着胡须的手加快了些动作。
“上马、上马。”
甲胄的叶片在行走间轻轻摩擦响动,听到招呼的士卒动了起来,这片林地中不停有将校低声喊着命令,一道道矫健的身影跨上马背,手提缰绳看着韩世忠。
“你在前面带路。”韩世忠吩咐一声那斥候,随即举起钢槊向前一挥:“跟洒家走,夺了辽狗的东西,战后通通有赏。”
一千余骑发出一声欢呼,跟着韩世忠向着外面跑去。
夜晚天空上的月亮虽不足一半,却明亮的很,这些骑兵平日好吃好喝的供着,视野在晚上自是不比白日,然也不是睁眼瞎,能看着前方几道移动的身影。
马蹄在寂静的林野中缓慢敲响,随着上了官道渐渐加快,轰隆隆的蹄声撕裂静谧,向着远处快速奔驰。
……
轱辘轱辘——
木制的车轮在地面碾过,打着火把的士卒行走在车子的两侧,时不时有人在说话闲聊,整个队伍嗡嗡响着,乱哄哄的一片。
骑在马上的将领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听着后方队伍嘈杂也没心思呵斥,若不是前方霞末手中有五万兵马,他才不会听这人命令行事。
或许整个大定府都在等前方的战况吧……
除了留守。
抓了抓脸颊,这将领口中“啧——”的一声,与来这任职的中京留守不同,他们这些本地将领、官员一家老少都在城中,跑都没地儿跑,只能祈祷战事快些过去,至于谁胜谁负,已经不是重要的事情了。
“将军,送完这些东西咱们还回来吗?”
身后骑着战马护卫的亲兵问了一句,那将转头看他一眼:“怎地?你还想留在大营与齐人对战不成?”
“小的不是那意思……”亲卫挠挠头:“咱们就这么过去,万一大王让咱留下怎办?”
“……应该不能吧。”将领一愣,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迟疑的开口:“走一步看一步吧,先将物资都送过去……”
说话间,再次转回头向后面看了看,皱起眉头:“你们听见什么没有?”
几个亲兵对视一眼,侧耳倾听。
“好像有些动静……”
“像是骑兵。”
“这般晚了?”
将领一勒战马停下,先是吼了一句:“都闭嘴!”
四周说话的声音顿时一静,似乎传染一般,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闭嘴,闷雷似的声音逐渐增大。
“是骑兵!”
将领霍然拨转马头,面上阴晴不定:“今夜当是只有我等出城,本将没听说还有其他兵马有所行动。”
转头四顾一下:“有情况,打起精神,准备战斗!”
架着马车的青壮连忙跳下车辕,往下一趴藏到车子底下。
举着火把的身影快速跑动过来,一名名身穿黄色衣甲的、持着刀兵的士卒握紧铁枪、铁刀慌张的开始列阵,轻巧的盾牌被举在身前,铁枪、长矛从后探出,然后压下来,紧张的面孔在四处扫视。
视野望去的方向,黑暗中的马蹄声大作,地面隐约有震动的感觉,注视前方的人浑身发毛,有一种黑暗随时会扑过来的错觉。
“将……将军,要不然投降吧,这会儿还不减速当不是咱们的人。”
“是啊将军,这声音最少千骑以上,咱们这些人塞牙缝都不够,况且陛下都放弃中京了,俺们还打什么。”
“就算猜错了也不过是同人说几句,好过真与齐军拼死。”
四周几个亲兵面色紧张,那将在马上看着周边士卒都以期望的眼神看过来,吸一口气:“那愣着干什么,找白布挑起来啊!快——”
“对对对!”
“白布、白布、白布,有了,俺这裹脚布是白的!”
“你那裹脚布都黑了,臭的要死,用俺的,俺这中衣是新买的!”
“我也有、我也有……”
撕啦——
仿佛受到提醒,布匹撕扯的声音接连响起,一杆杆长枪上挂上碎布迎风飘荡,被人用力挥动,在火光中舞出一片白影,一声声“投降!”“俺们投降!”的喊声在军阵中发出,间或有人骂一句“谁入娘的挂麻布裈!呕——”
远方马蹄声越发清晰,有人喊了一声“停下!”,缓下的很硬突入光圈之中。
火把将人黑暗从人的身上褪去,照出来者的身形,黑色的衣甲在光芒中带上一抹橘黄,打磨的明亮的长枪偶尔闪过一抹光亮。
战马喘着粗气,马上的骑士面面相觑,随后转脸看着前方面如土色的士卒,后方骑兵中有人大喊:“既然降了,为何不把兵器放下。”
“放下兵器,快!放下兵器!”
当啷——
一片刀兵坠地的声音响起。
那马上的辽军将领喊了一声,随后将手中的大刀挂在马上,自己跳下来,一边解下腰间的铁刀扔给亲卫,快步分开士卒上前:“小的祖兴乃是此部统军,见过齐国各位将军。”
前方的士卒连忙拉着战马躲开,马蹄声在寂静的道路上敲响,韩世忠倒提钢槊缓步走上前来,左右打量一番这些投降的士卒,目光看去祖兴的脸上:“你等真心愿降?”
“这位将军是……”
“本将韩世忠,乃是此次南攻惠州的先锋。”
“韩将军。”祖兴单膝跪下,双手抱拳一低头:“陛下弃了中京,留守也跑了,前方奚王霞末又停在三十余里外不动,我等自知不敌贵国军兵,是以情愿降于将军。”
后方潘忠、关胜两人也催战马靠拢过来,韩世忠没转头招呼,反是将钢槊挂在马上,一片腿跳了下来,走过去将人扶起来,明亮的眼中倒映着火把的光芒:“祖将军请起,既然你愿降,那有件得功劳的事情,你愿不愿做?”
祖兴定了定神,连忙开口:“那自然是愿意,请将军吩咐。”
“让你手下人将衣甲脱了,给他们换上,然后你去将中京大门诈开。”伸手朝着后面齐军士卒指了指,韩世忠脸上笑的真诚:“若是能成,洒家保你一个将军的职位。”
祖兴睁着大眼看了看韩世忠,舔一下有些干燥的嘴唇,狠狠一点头,面上神情有些发狠:“小的自然愿意,只是待会儿还请将军给俺胳膊来一下,这样显得真实。”
“祖将军不必如此拼命。”韩世忠闻言仔仔细细打量他一眼:“只要弄的样子狼狈些就好。”
“不……”祖兴苦笑:“俺是怕一会儿生出胆怯之心,有个伤口在身上能坚定俺的心思。”
韩世忠张张口,一时间说不出话,只是拍了拍他肩膀点点头,随后叫来潘忠、关胜两人商议一番。
那边的辽军士卒被赶去一旁站好,祖兴过去呵斥几声,一半的人脱去身上衣甲放置于地,自有齐军士卒上前将之收拾妥当,一番换装之下,六百穿着辽军衣甲的士卒站在空地上。
韩世忠又着人杀了两匹拉车的劣马,将血涂抹到士卒脸上甲上,又胡乱抹了把泥土,这才叫祖兴过来:“祖将军可准备好了?”
“来吧。”
祖兴闭着眼将胳膊一伸,韩世忠看眼一旁的亲卫,那士卒拿着把尖刀走上前,“噗——”捅入他胳膊。
“呃……”
祖兴喉咙间发出一个音节,胳膊颤抖着看士卒将刀拔出,带出一缕粘稠的鲜血,“嘶……”吸口冷气,任人给他粗略包扎一下。
又有骑士过来将他身上甲胄用刀撬了几块下来,祖兴自己扔了头盔,打散发髻,细长的发丝瞬间被汗水粘在额头。
“此去潘将军与你同行。”
韩世忠见他“装扮”完毕,转头看着穿上辽人服饰的潘忠开口,祖兴顺着他目光看了一眼,也不管他说的是哪个,嘴唇抖了一下:“这是自然,只是一会儿若是厮杀,俺怕是帮不了潘将军。”
“这个无妨。”韩世忠挥手笑着:“你能让城门打开就成。”
祖兴看了眼伤口,神情狰狞:“将军放心,定要他开门。”
风抚动火光,落在地面的辽军旗帜被举起,随着风飘动一下,韩世忠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出兵,夺取中京——”
……
“出兵,将齐贼赶回去!”
霞末身披双甲,骑在战马上面色严肃,咆哮的声音在风中传播回荡,一道道全身披甲的身影严肃的看着前方的统帅,周围精选而出的八千士卒也皆是不敢有什么言语发出,跟着各自前方的将领调转方向,开始走出大营,速度越来越快。
二更不到,辽军大营涌动出一股股的黑影,皆是马衔枚、摘铃、裹蹄,士卒口中含一石子,预防说话发出噪音。
斥候早在一更时分先行去往外面查询齐军的痕迹,此时回转的身影轻车熟路的带着夜袭的兵马去往探好的方位。
前方的身形只顾赶路,后面不少拎着牛皮袋的人朝外倾洒着什么,斑斑点点的液体落到草叶上,发出莹莹光芒,乃是以萤火虫囊泡制成夜光漆,方便大军回返时使用。
而在他们身旁的,也是身上挂着袋子,里面装着用木盒封存着大量硫磺,正一个个心不在焉的跑动着。
时间就在奔行之中过去,跑至白烨林的外围三里处,队伍缓缓停了下来。
“大帅,齐军骑兵的痕迹就到林中,小的们在外发现有暗桩,没敢进去。”
霞末拎着手中大刀转头看向洞仙文荣,黑夜中,大红的衣甲看起来不甚显眼,这辽将感受到目光,连忙催马上前:“大王!”
“等下时辰到了,你来打头阵。”
洞仙文荣点点头:“此是应当,大王放心!”
……
与此同时。
篝火点燃在中京城城头的火盆中,女墙的垛口处向外伸着几个竹竿,本应挂上灯笼照看墙外,此时却是漆黑一片,只有城门头上悬着的气死风灯在风中摇晃,昏黄的光芒左右晃荡着。
几个士卒站在城门上方无神的看着外面,风刮过来跺了跺脚:“娘的,入春了还冷脚。”
“早让你换新鞋你偏拿着钱去赌,俺们就不冷。”
“少来,你那是有婆娘给你纳鞋底,俺们没有,俺们冷。”
“别吵吵了,小心被巡夜的看着咱们在此闲聊。”
说话的人影抱着长枪,没凑近到一起,几个说话的转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城墙上,只有篝火在铜盆中燃烧:“鬼影都没一个,净特娘的吓唬人!”
抱怨声中,转头的人纷纷看去刚才出言的同伴,见他伸着脖子努力看着城外,纷纷骂道:“吴老六,你个倒霉催的,看女鬼呢?这般入迷。”
“不是。”五老六指指外面:“你们看那,是不是有火光在过来?”
“嗯?”
几个士卒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果然零星几道火光在快速的向着这边移动,黑暗中隐约能听到呼喊与马蹄的声响。
“好像不对,俺去叫指挥使。”
“等等,若是没事,咱们岂不是都要被指挥使骂上一顿?”
“就是,先看看,莫慌乱。”
七嘴八舌中,欲要报信的人停下脚步,看着远方的身影逐渐在视野中清晰,马蹄的声音亦是传了过来,瞬间有人跳起:“入娘的,是咱们的人,看样好像是被追杀,俺去通知指挥使。”
说话间,转身朝着城门楼就跑,旁边几人也是面色凝重的看着外面,有人口中呢喃一句:“齐军这么快就打过来了?”
风从城头吹过,几人激灵灵打一个寒颤,也没多久,身后脚步声响起,穿着皮甲的指挥使跑了过来:“什么回事?”
“外面!”士卒指着:“咱们的人在被齐军骑兵……”
“是祖兴将军!”一句话没说完,眼神更好的指挥使向前一步,估算一下距离大喊:“快!将人都叫来,敌袭——”
城头顿时一阵慌乱。
麻布裈,就是内裤,样式有些不一样,宗室可用云锦裈(《宋会要辑稿》),士大夫多着绫绢裈(司马光《书仪》),平民限用麻布裈(《庆元条法事类》),好奇的话,搜索一下裈就知道了。
祖兴,水浒传,二十八之一
PS:
唐代用萤火虫囊泡制成夜光漆,标记退路。
(本章完)sxbiquge/read/76/7686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