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有任何需求，随时喊我。”
“好，谢谢。”
田晓朋朝服务员微笑，表示知道。
这是一家茶馆，紧挨着《来自星星的你》剧组拍摄地所在的小区。
茶馆占地约七十平米，靠窗的位置，一张茶桌静静摆放，茶具错落，窗外是黄浦江，波光粼粼，美景尽收眼底。
空气中弥漫着淡雅的茶香。
田晓朋端起茶杯，吹开浮动的茶叶，浅酌一口，细细品味。
他在大学期间，偶然接触到3d制作软件。毕业后，进入一家动画设计外企，在动画行业摸爬滚打多年。
后来离开公司自己单干，创立十月数码，专注于动画加工业务。
07年的某天，他正在为美国蜘蛛侠游戏制作宣传片，见两岁的儿子正津津有味地观看奥特曼和蝙蝠侠。
那一刻，作为中国动画人的他，内心被深深地刺痛。
他渴望做出点什么，最起码让儿子或者孙子在看动画片的年纪，能看到老爸或爷爷的作品，看到中国式的作品。
中国动画不弱于人！
于是，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心中萌芽，制作三维动画的《西游记》。
取名《大圣归来》！
但这个题材在当时的市场上并不被看好。
他记不清与多少投资人洽谈过，经历了无数次的拒绝与挫败，却始终未能获得投资。
2007年的国内市场，充斥着日本和美国的动画作品，国产动画则因内容低幼、制作粗糙而备受诟病。
不仅投资者对其不抱希望，就连观众也把中国原创动画当作笑柄。
直到2011年，动画电影市场的产值出现显著增长，远远超过真人电影。
他觉得时机已到，决定正式启动项目。
可依旧拉不到投资，资本不愿承担风险，更倾向于投资那些已有粉丝基础的ip。
齐天大圣确实拥有庞大的粉丝群体，但这个ip被过度开发，观众对其审美疲劳。
更何况，他心中的大圣形象与传统美猴王大相径庭。
在此期间，员工换了一批又一批，去年年底，更是有20人同时提出辞职。
团队几乎分崩离析，公司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之中。
就在他即将坚持不下去的时候，那个女人自己找上了门！
“哗啦”一声。
门扉被拉开，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步入室内。
田晓朋连忙站起，朝着率先踏入门槛的男人伸出右手，略显拘谨地打招呼：“陆老师，您好。”
随后，他的目光转向另一人，嘴角露出笑意：“陆总！”
陆景轻咳一声，给田晓朋使了个微妙的眼色，朝堂兄后背努嘴。
陆远礼貌地伸出手，与田晓朋相握，客气道：“田导，您好，初次见面。”
陆景这丫头有时候挺让人头疼的，狗皮膏药一样，被磨得没办法，他最终还是答应过来看看。
他仔细打量田晓朋。
黑框眼镜，方脸，挺白净，黑色棉袄加蓝色牛仔裤，简单而朴素，完全符合it男的典型装扮。
三人相继在靠窗的茶桌前落座。
陆远对田晓朋的感官并不好，一部动画电影张口就要5000万的投资，这听起来更像是骗钱的把戏。
娱乐圈不少同行人傻钱多，成为杀猪盘的目标。
比如金巧巧，05年有人通过她爸从她手里陆陆续续骗走700万，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
尽管心存疑虑，陆远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等田晓朋为他俩斟好茶。
“田导，我听小景说，您从事动画电影行业多年，如果不介意的话，能否让我们欣赏一下您的大作？”
“陆老师言重，这不过是我们公司制作的一小段动画，谈不上什么大作。”
边说着，田晓朋从身边的背包里，掏出笔记本，连点数下，将电脑颠了个方向，屏幕面朝陆远二人，推了过去。
陆景伸手把屏幕偏向堂兄那侧，她之前看过动画片段，很震撼，否则不会莽撞地拽着堂兄过来。
陆远漫不经心地瞅了眼屏幕上的大圣形象，下意识皱起眉头。
介猴，长长的马脸，板直修长的身材，火红直竖的头发，一点也不猴里猴气。
相反，表情沧桑而深沉，活脱脱一个酷拽、颓废的中年大叔。
在他思考之际，站在悬崖边的猴子突然有了动作。
一脚踏空，仰天怒吼，身体里的某道桎梏，好似被强行打破。
它凌空而立，巨石袭来，不为所动，随着巨石碎裂，融石为甲，只轻轻一挥手，烈焰转瞬间化作猩红色战袍，在身后缓缓飘动。
脚踏凌霄，两眼金光闪烁，端得放肆桀骜！
陆远见到此幕，心中不由为之一震，眼前这人大抵是有真材实料的。
难怪陆景那丫头如此坚持。
田晓朋察觉到陆远表情的微妙变化，心中暗自松口气，知道第一步已经成功迈出。
他靠着几个动画片段，前期忽悠了不少钱。
从当董事长的亲戚家里化缘来500万，可杯水车薪，没多久就花光了。
随后压上自己在外面“接活”时期积攒下的几百万，再后来开始吃软饭，啃老婆的钱、爸钱、岳父岳母的钱
即便如此，资金缺口仍然巨大。
这段动画片段确实很燃，看过的都说好，但资本逐利，是不愿意冒险的。
中国动画电影市场工业体系尚不成熟，票房总量虽涨幅显著，可成功率偏低，资本在投动画电影时，相当谨慎。
特别是2011年国产动画《魁拔》系列的票房失利，第一部仅收获350万票房。
让众多跃跃欲试的资本迟疑不决。
陆远用指腹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田导，大圣的形象，为什么设计成这个模样？”
“因为在故事中，大圣不是当年那个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而是五百年后历经沧桑的大圣，他心中有所畏惧。”
“为什么要畏惧？”陆景不解。
“因为有畏惧才学会思考，才能展现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这才是我心中的大圣！”田晓朋的回答铿锵有力。
陆景朝堂兄挤眉，仿佛在炫耀自己的眼光。
陆远再次望向屏幕中的孙悟空：“我也有些好奇，大圣的尾巴哪去了?”
他注意到片段中的大圣没尾巴，但孙悟空本来是有尾巴的。
二郎神和孙悟空打斗的那一回里，孙悟空想变成庙宇躲过二郎神的追捕，唯独尾巴不好藏，就变成一个旗杆，成为二郎神识破孙悟空变化的关键。
“这个嘛”田晓朋幽默道：“应该是在五行山下压得太久，血液不流通，坏死了。”
陆远哈哈大笑：“它不是石猴么？哪来血管之说？”
“额……”田晓朋语塞，一时无言。
陆景笑吟吟的岔开话题，帮他解围：“田导，听说这部动画，前前后后经历五年时间，中间有没有想过放弃呢？”
田晓朋轻拍脑门，感慨：“其实我每天都想放弃它，有时一个两秒的镜头都得打磨一个星期，太累了。好在我有拖延症，一直没来得及实施。”
“哈哈哈！”
三人都笑。
陆远心中嘀咕，这人外表看似一本正经的理工男，实则闷骚得很。
他拎起茶壶，给对方添水，闲聊：“动画电影行业不景气，《喜羊羊》是特例，为什么想做这个？”
田晓朋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抛出一个问题：“陆老师，您看过动画版《西游记》么？”
“哪一版本？”
“1999年的。”
“唔”陆远回忆：“看过，有点印象。”
“感觉怎么样？”
陆远疑惑地望着他，没懂什么意思。
田晓朋解释：“其实我负责过其中4集的生产监制。”
“是么，厉害。”陆远惊讶。
田晓朋腼腆地笑了笑：“但我当时觉得那部动画偏低幼龄化，如果让我来主导的话，肯定不会是这样。”
他发表自己的观点。
“动画，包括动画电影，在我看来，不应该是低幼的代名词，很多中国动画电影打着合家欢的旗号，不可否认，动画电影需要有电影产品本身的娱乐属性，但更要有东方文化自己的态度和价值观。
尤其我们的故事内核，源自中国传统文化里最精髓的《西游》故事，可以欢乐，但不能戏说，我的创作初衷，是希望把大圣这个几代华夏人共同的超级英雄传承下去。”
“我想做一个跟大家心里不一样的孙大圣。”
“啪嗒。”
陆远放下茶杯，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人和宁昊重点观察的新人导演郭帆有点相似，都是那种怀揣着理想与信念的创作者。
田晓朋时刻观察着他的神色，他这几年为了拉投资，被拒绝的次数自己都记不清。
想拉投资玩虚的没用，得敞开心扉，说心里话。
“除此之外，我还有点小私心。”
“什么？”陆远示意他接着说。
田晓朋声情并茂：“我希望让中国人看咱们自己的动画电影，而不是一提起动画，脑子里首先想到的就是日本，美国。
我和西方人打过交道，他们印象中的孙悟空形象，源自《龙珠》，国内票房最高的一部动画电影《功夫熊猫》也是外国人做的，每每想到这里，我就心痛，还有些屈辱。”
对方这一副为中国动画电影崛起而奋斗的态度，让陆远为之恍惚。
“从业多年，现在很多动画从业者崇拜日本动画大师宫崎骏，但宫崎骏无法超越或者说视为偶像的一个人，叫手冢治虫。
手冢拍的第一部动画是《白蛇传》，没错，借用的咱们中国的神话人物。
手冢之所以拍这么一部动画，是因为他看过咱们国家的《铁扇公主》，佩服的五体投地。
《铁扇公主》的导演叫万籁鸣，当时这部动画电影，毫不夸张地讲，全球能达到相同技术水准的，只有美国迪士尼。”
陆远对万籁鸣有印象，因为中国动画巅峰之作《大闹天宫》正是出自他之手。
田晓朋叹了口气：“陆老师，虽然现如今西方在技术上有优势，是我们短时间内难以超越的，但是在动画艺术领域，咱们国家曾繁荣过，辉煌过，中国动画不弱于人……”
他又低下头，遗憾道：“只可惜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88年左右，许多优秀人才选择出国，部分人给迪士尼代工《狮子王》，但不能怪他们，毕竟那时国内一个月工资800，迪士尼给5000”
“”
陆远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沉默不语。
行业不同，田晓朋说的很多他都不太清楚。
但对方那种义愤填膺，想让国产动画重回巅峰的态度和激昂情绪，他能深切地感受到。
他最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因为会被感染，做出一些不理智的投资和行为。
陆远这些年成长了许多。
起初，他单纯地从演员的角度出发思考问题，比如要求蔡艺侬更换《步步惊心》的清朝背景。
后来他学会了站在商人的角度分析，审视市场，明白大势不可改，小势易可逆。
在名利场中，一路走来，他见识过形形的人。
又因为演员的身份，他习惯去观察每个人，从不同的人身上汲取智慧和经验。
步步高幕后的操盘手段勇平，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投资大鳄。
为pps寻找股东时，陆远和他聊过。
段勇平说过一句话，让他印象深刻，投资就是投人，要投资不热爱钱的人。
一念至此，陆远不再犹豫：“所以你还缺多少？”
他愿意为那些怀揣梦想、勇于追梦的人买单。
在某种意义上，他与田晓朋有相似之处，他同样妄图以pps为根基，打造一个以内容为王、而非利益至上的平台。
田晓朋咽了口唾沫，心里激动异常，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进展得如此顺利。
来之前他准备了很多，方才的那段大圣变身片段，还是团队加班加点，熬了几个通宵做出来的。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展示计划书，就得到对方的肯定答复，有些不真实。
“五千万！”田晓朋鼓起勇气，声音略带颤抖地报出一个数字。
陆远沉吟片刻：“可以！”
同时，他心中已有打算，再拉几个人来共同分担风险，为追梦者买单没错，可五千万不是小数目，他的资金不是大风刮来的。
“预计什么时候能完成制作？”
“我们从07年就开始筹备，很多细节已经商量妥当。现在主要缺的就是资金。如果一切顺利，年底就能完成。稍微慢点的话，可能要到明年。”田晓朋说话间，从背包里拿出计划书。
陆远点了点头，翻开看着。
“陆老师，等制作完成，您方不方便给大圣配音？”田晓朋期待的问。
陆远笑着同意：“当然没问题，我求之不得呢。”
合作事宜就此敲定，三人又聊了片刻，田晓朋继续介绍着他的制作计划，这次更多地聚焦于技术层面。
半小时左右，三人离开茶馆。
田晓朋自行打车离开，陆景想跟着回剧组找刘欣悠玩耍，被陆远拒绝了。
返回剧组的车上，陆远想起一件事，给姐夫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久才接通，叽叽喳喳吵得很，周鸣远的声音响起：“喂，小远，有事？”
陆远问：“那边是谁在大呼小叫。”
“周琪，前两天小景来家里，非要带他看什么动画电影《宝莲灯》，就是姜闻配音的那部，结果这小崽子闹着要挑战你。”
“挑战我，为什么？”陆远哭笑不得。
“嗨，还不是你姐做的好事，编了个故事，把自己说得凄惨无比，把你编的恶贯满盈，反正在这小崽子眼里，你现在是天字一号大坏蛋。”
“坏舅舅，我要挑战你！！”周琪的声音传来。
陆远翻了个白眼：“行啊，你等着，等我拍完戏回去再和你切磋。”
“放心吧，我现在就帮你收拾，翻天了，瑶瑶，你也给我老实站好，不许动！不许低头，不许摸，也不许玩手指。是不是你玩妈手机，瞎出主意，让弟弟正月剃头，待会再揍你！”
陆远：“”
“说吧，打电话过来什么事情？”周鸣远教训完两熊孩子。
陆远回：“姐夫，我投了部动画电影，主角是孙猴子，手游里孙悟空这个英雄先下架，等电影上映前配合宣传时再推出。”
“行，谁叫你是老板呢，我换一个英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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