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代郡虽是幽州郡县,但其郡治高柳县却与并州紧挨着。
实际上从高柳县出发,前行不过五十里路便可进入雁门郡。
甚至两地之间还有长城紧密相连,两郡边界的烽燧长都是熟识。
不过徐荣并未率大军走长城道,而是沿着官道直奔白登山方向而去。
说来也是魏哲上任带方令之后才知道自己被后世的影视剧给骗了。
原来长城主要目的是“以险制骑”,并不是边境的“高速公路”。
除了戍卒日常“行塞”需沿长城顶部的城道步行之外,大规模调兵则明确要求走“出塞道”,也就是在城道之外行军,不得阻碍戍卒日常行塞。毕竟长城乃是以防御为主,大部分长城顶部的城道宽度仅有丈余,并且城道上常设有垛墙、敌台、箭窗,部分陡峭地段还设有台阶,完全不适合大规模军队或车马快速通行。
当然,若某段长城遭突袭,附近戍卒倒是可通过城道迅速支援。
不过这种在城道上短距离的兵力转移也仅限于相邻烽燧间的紧急支援。
像徐荣这种五千人的大军若沿着长城走,估计都能把自家大军累垮。
是日,白登山下。
看着七里外的平城,张辽感慨良多。
他本就是雁门郡马邑人,年少时曾为雁门郡吏,因其武勇才被后来的并州刺史丁原召为从事,率兵入洛听从大将军何进的调遣。
如今兜兜转转,张辽没想到竟然还有回到老家的一天。
“眼下这雁门太守唤作郭缊,乃太原阳曲人也。其家别说是在太原郡,便是在并州都是一等一的名门。”
帅帐外,只见张辽如数家珍道:“前汉时其祖郭广意便官至执金吾,郭广意之子郭孟儒亦官至左冯翊,及至本朝,被誉为党人八顾之一的郭泰郭林宗便出自其族,至于郭缊本人则是故大司农郭全之子。其叔祖郭遵,曾历任兖州刺史、光禄大夫之职。”
然而徐荣闻言却依旧面色淡然。
并州名门又如何?四世三公还不是照样被满门抄斩了。
在见过董卓灭袁氏满门之后,徐荣早就对这些高门士族没有了滤镜。
再高贵的阀阅,在刀兵面前无非是一块朽木。
于是当张辽建议派遣使者前往平城劝降时,徐荣直接否决了。
“先礼后兵不如先兵后礼,劝降之事待交手之后再说!”
张辽闻言一想也是,当即也不再多言。
与此同时,平城县寺。
雁门太守郭缊其实也和徐荣抱着同样的心思。
自从得知魏哲表徐荣为并州刺史后他便知道双方迟早一战。
即便明知不是魏哲的对手,但郭缊也是有着自己的骄傲。
如果是魏哲亲自率领大军来攻也就罢了,但对方只派区区一偏师来伐,这就有些太瞧不起他们并州人了。毕竟雁门郡怎么说也有将近二十万民,人丁不亚于上党郡、太原郡。有着如此本钱,郭缊压根就没有不战而降的念头。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主动陈兵边境,抵御徐荣大军。
也就是他手中兵马不多,否则郭缊说什么也要来场白登之围。
次日,平城东门。
看着下方浩浩荡荡的魏军,郭缊不由的面色凝重。
没办法,人的名树的影,谁让魏哲这些人威名太盛呢。
即便这次魏哲并没有亲自率兵,但郭缊也依旧不敢大意。
一旁的郡尉孟明见状当即宽慰道:“府君不必烦忧,那徐荣不过是董贼麾下一老卒,并无甚战绩可夸,若不是出身玄莬为魏公威乡党,如何能轮到他独当一面?由此可见,魏公威亦是任人唯亲,不足为惧!”
说罢他反而指着下方军队中的“张”字认旗道:“反倒是那张辽,早些便以武勇闻名并州,实不可大意!”
闻听此言,郭缊不由微微颔首,深以为然。
确实,雁门郡谁人不知马邑张辽?若非如此故并州刺史丁原也不会征辟他。
念及此处,郭缊忍不住长叹道:“可惜丁并州已死,否则我并州何至于沦落到这般田地?”
郡尉孟明闻言顿时感慨道:“吕奉先当真该死呀!”
只是两人这边话音刚落,城下的徐荣便直接光速打脸。
准确来说,是物理打脸!
……
“攻城!”
没有任何犹豫,徐荣直接下达了攻城命令。
不过这次他并没有按照常规步骤填壕、冲门,而是直接就令动用抛石机。
昨晚取自白登山的石块,就这样又被还回去了,可谓是“原汤化原食”。
随着一颗颗如磨盘般大小的巨石被抛向城头,平城内外顿时传来一声声巨响,即便如今在中原配重抛石机并不是什么秘密了,但对于雁门郡来说还是件大杀器。
看着一颗颗巨石好似陨石一般砸在城墙上,城头上的郭缊惊恐之余不由满脸诧异。抛石机他自然是见过的,但大多都是十中二三,哪里有这种准头?
看着转眼间就血花四溅、肉沫遍地的城头,郭缊做出了一个情理之中的决定。
那就是主动出击,烧毁对方的抛石机。
然而他却是不知,这正是徐荣想要的结果。
郭缊眼中只会攀附的老卒,实际上已经算尽了他的心思。
徐荣并不是一个拘泥于常理的将领,兵少有兵少的打法,他只要能赢就行。
于是当看见城门大开,一名中年将领率领两千骑兵笔直朝着自己大军中的抛石机阵地而来时,中军大纛旗下的徐荣顿时面露笑意。
“文远,交给你了,莫要过了火候!”
“明白!”张辽闻言当即大笑着勒马离去。
说实在的,能让张辽和徐荣这两员良将一起伺候,郭缊这排面也是够大了。
要知道当年讨董大战的时候,曹孟德都没有这个福气。
事实也确实如此,面对郡尉孟明的突袭,张辽仅千余人就挡住了他的两千兵。
局部战场就是这么考验将领的领兵才能。
有能力的将领能用一万人打出两万人的效果,但无能的庸将往往连一半兵力都不能尽数发挥。
比如此刻,当张辽领前阵千余人死死挡住孟明的冲击时,左右两部便在徐荣的指挥下缓缓合拢,俨然想一口气把他们吞下。
见此情形,战马之上满脸尘土的孟明顿时惊呼道:“不好,中计了!”
他以为徐荣这是故意用抛石机做诱饵,故意引诱他出城攻击的。
醒悟过来的孟明也顾不上抛石机了,当机立断便率兵回城。
也幸好他“勇猛无比”,竟然硬生生带着千余兵马杀出重围回到城下。
城头上的郭缊也早已做好了准备,连忙下令弓箭手齐射,掩护孟明入城。
然而让郭缊没有想到的是,先前还不温不火的徐荣忽然万箭齐发。
抛石也好,箭雨也罢,直直的便朝城头上铺展开来。
而城门外的张辽也猛然加速,狠狠的咬着雁门郡兵的尾巴,紧追其后。
随着张辽追赶的越急,平城东门处的郡兵就越是仓皇。
本来还能勉强保持秩序的他们,没过多久便乱成了一团。
结果就是那片刻的混乱,竟然就让张辽率领先登营冲入城中。
当看见城门失手后,城头上的郭缊脸色瞬间惨白。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情况会变成这样,要知道他还有很多奇谋没有施展呢!
有意思的是,此刻城下的徐荣也是这么想的。
徐荣本来以为郭缊能守上一阵子呢,却没想到他只是稍微权变一下,此人便直接上套了。
这让经历过洛阳大战,见惯了高端局的徐荣甚至觉得有些无趣。
不过徐荣终究还是见惯了世面的老将,并未因此就掉以轻心。
在见到张辽已经控制住城门后,他便毫不犹豫率军入城。
只半个时辰,刚刚还信心满满的郭缊便沦为了徐荣的阶下囚。
至于郡尉孟明就更惨了,没于乱兵之中,不知何时被踩踏而死。
未几,平城县寺正堂。
看着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郭缊,徐荣并没有折辱,而是亲自上前为他解绑。
徐荣的做事风格主打的就是没有风格,跟什么主公他就干什么事儿。
跟着董卓打仗,徐荣就视人命如草芥;
跟着魏哲卖命,徐荣便学着先兵后礼。
而见徐荣如此做派,郭缊心中终于好受许多,当即挺身而立道:“是我技不如人,是杀是刮,悉听尊便!”
徐荣无奈道:“郭府君这又是何苦呢?我等为平乱而来,君又何必抗拒呢!”
“平乱?”郭缊闻言顿时冷哼道:“并州之乱不就是尔等吗?”
“此言差矣!”张辽当即怅然道:“并州之苦实乃羌胡,郭府君难道不知?”
此言一出,郭缊顿时一愣,随即面露惭愧之色。
没办法,谁让张辽说得确实无可辩驳呢。
凉州的羌人、北方的胡人,一直都是悬在并州人脑袋上的刀子。
可以说每一个并州人从生下来,就是在这二者的威胁下成长的。
见郭缊这般反应,张辽便知道他并非真的一心求死。
于是他当即把魏哲“戡乱安民”的口号拿出来大谈特谈。
大义的旗帜有时候就是这样,尤其是在此刻最为管用。
然而还未等郭缊臣服,便见一名斥候匆匆进入大堂禀报道:“启禀将军,有一中年将领率千余骑在城外求见,其人自称乃是云中太守栾贺,闻听将军讨伐雁门,故此特来助战!”
此言一出,本来就郁闷的郭缊那叫一个心塞。
他没想到同为并州郡守,云中郡竟然如此不讲道义!
不过徐荣、张辽闻言就有点惊喜莫名了,两人都没想到竟然还有主动归附的。
只是为了防止先前城门被夺的事情重现,徐荣下令只让对方带亲卫入内。
片刻之后,只见一面色蜡黄的中年将领快步走进堂中。
当看见上首端坐的徐荣之后,他更是毫不犹豫的恭敬见礼道:“云中太守栾贺,见过徐中郎!久闻徐中郎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栾贺如此热情,倒是让上方的徐荣有些不适应了。
“栾府君言重了,吾不过是听命而行罢了!”
不过栾贺倒是一点没有收敛,反而当场扼腕叹息道:“早知道将军破城如此之速,吾先前就该早点出发了,没想到紧赶慢赶竟然还是错过了。”
说罢栾贺倒是一点没有磨叽,直接表态愿以云中郡归附左将军。
这位云中太守说起来也是一位奇人。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他是一名太监的儿子!
太监有儿子不奇怪,但是当了太监之后还能生儿子华夏历史上也是仅此一例。
话说栾贺之父栾巴本是蜀郡成都人,自幼好道。
顺帝在位时其人自宫以宦者之职供事掖庭,后补黄门令。
按照东观史料的记载,此人虽是宦官,但性却纯直,学览经典,有大儒之风。
虽在中官,却不与诸常侍同流,常常直言劝谏,为此曾屡受责罚。
本来如果仅仅是这样他充其量也就是一个贤宦,如曹操祖父一般。
然而奇葩的事情发生了,栾巴壮年之后发现自己阳气复通。
简单来说,他发现自己又行了,并且反应强烈。
于是秉性纯直的栾巴没有选择就此混在后宫当一个假太监,而是如实的向天子禀报,并且主动乞退。
当时顺帝虽然也十分诧异,但却欣赏他这份坦诚,便擢拜其人为郎中。
简单来说,就是让栾巴从中官转为朝官,给他一个出仕的机会。
结果曾经当过宦官的栾巴就这样又混迹在前朝,并且屡有政绩,四迁桂阳太守,甚至曾被拜为大司农,期间还娶妻生子,有了儿子栾贺。
不过在先帝刘宏继位之后,栾巴因为大将军窦武及太傅陈蕃辩解,所以受到牵连被贬为永昌太守。可即便如此栾巴还是为窦陈二人上书伸冤,刘宏大怒之下便命人将他下廷尉议罪,结果栾巴始终没有认罪,并且在狱中**身亡。
后来董卓进入洛阳后在杨彪等人的蛊惑下对大批党人平反,栾贺受父亲余荫,方才得以官至云中太守。
可以说栾贺这个云中太守的神异,即便张辽远在洛阳都听说过了。
毕竟自宫之后还能阳气复通的事迹,实在是太奇异了。
当然,栾贺能成为栾巴儿子,且顺利出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很传奇。
然而栾贺如此迫不及待的做派,反而让徐荣心中有些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