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然骂了一句街,捂起了耳朵。
王鑫也皱起了眉,说道:“我们这儿还没报戏名呢,您自己先唱上了。”
彤彤抬头望向天花板,说道:“本来我还准备了欢迎语,想说点儿什么欢迎你回家之类的,您倒好,回家就犯病。”
邓然向老唐喊道:“你闭嘴!闭嘴!一个小时了,来来回回就这一句。换个词好不好啊?”
老唐戴着手铐,坐在加了锁的铁椅上,依然杀猪般的吼叫着:“你们凭什么抓我?你们凭什么抓我?你们凭什么抓我?”
王鑫扭头问彤彤:“他不是外号叫口贩子吗?按说挺能说的呀,怎么今天就这一句了?”
彤彤扭头看向老唐,说:“咱们先不提别的,就说你在桥下群殴,重伤多人,其中两个现在还没脱离危险。就这一点,就够判你几年了,你还喊什么呀?”
这一句让老唐还真哑口无言了。
彤彤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不就打架斗殴那点儿事儿吗?值得你们这么兴师动众的荷枪实弹的来找我老唐?
王鑫也似乎看透了老唐的心思,说道:“心里没有鬼,你跑什么呀?你要是真觉得只有打架斗殴那点事儿,以你平常的胆大妄为,你都不会出城的。”
说罢,王鑫向邓然点点头。
邓然面向老唐,冷笑道:“打架斗殴伤人的事,咱们可以先不谈。你们道上不是有句话吗?——‘出来混就是求财’,那咱们就聊聊发财的事儿吧。”
彤彤也说道:“说说吧,发了多少横财啊?值得你的左右手小弟都跟你翻脸了?用你们的行话说,叫码架是吧?”
老唐不愧是老手,他面对警方,经验可比王子老道多了。老唐一声哼笑,说道:“各位警官,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那我问问你,”彤彤继续说道,“立交桥底下的群殴是怎么回事啊?总得有原因吧。”
“瞧您说的,”老唐一翻白眼,“五个手指头伸出来还不一边长呢,亲兄弟之间还有个马高蹬短的时候呢。因为点琐事,哥们之间互相翻脸,这难道奇怪吗?”
这时,推门走进一个年轻民警,将一张纸条塞到了王鑫手中,又走了出去,把门关上。
王鑫看了一眼纸条,又把他交给彤彤和邓然看。
能参加市局刑侦的预审,对于彤彤和邓然来说,也是这辈子“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在派出所里,一天到晚审问小痞子小流氓,对于哥俩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但能参加这样的大案要案、这样的重要审问,也多亏了王鑫的力保。两个刚刚借调到刑侦大队的派出所基层民警有这样的机会实属难得。
但无论从彤彤对老唐藏匿窝点线索的分析和提供,乃至后来的抓捕以及此时的审讯,都没有让王鑫失望,这个英俊的老牌刑警,发现自己没有认错人。
他朝彤彤点点头。
彤彤会意,开口问道:“老唐,从你家里翻出的十万元现金是怎么回事儿?”
老唐的面孔明显有点慌张了,但依然狡辩道:“那有什么奇怪的呀?哥们我挣的,正当来源。”
“我们没说你那是非法来源啊,你怎么还加上‘正当’二字了?”彤彤依然冷笑着说。
“你们都把我抓到这儿了,难道还当我是好人吗?”老唐继续过招。
“你以为你不是坏人吗?”王鑫说道。
“行了,咱们别说群口相声了,没有意思,”老唐哼地一声笑,“十万块钱是我的不假,那是我做生意的正当收入,咱们的法律没有规定说家里有钱,就是非正当来源吧?”
“老唐啊,现在没意思的是你啦。”邓然说道,“你人都到这儿了,仗都打输了,还扛下去有什么意义啊?”
“你目前为止,就是打架斗殴伤人那点事儿。”王鑫说道,“可你要是再这么替别人扛下去、隐瞒下去,你的事可就更大了。”
“你这样,老唐,”彤彤说道,“你既然雅号包打听、口贩子,必然是个聪明人,你用你心里的小九九和小算盘稍微算一算,怎么是划算?假设说,有人给了你这十万,你接了,但是没动,那你什么罪过都没有,但假如这笔钱不是好来的,他们落在你手里,你却知情不报,还替某些人包庇。就算我们哥仨对你客气,检院以及法院对你可没有客气呀。”
王鑫补充道:“咱们现在还能说说群口相声,等你把我们耗到不耐烦了,等我们把你送走到别处,可就没人给你抖包袱了。所以你有什么包袱,最好在这儿自己给抖开了。”
老唐沉默不语了起来。
王鑫看看彤彤,用眼神儿指了指桌上的香烟。
彤彤会意,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站起身,走到老唐面前,将香烟塞入了老唐的口中,并为他点上。
彤彤走了回来,又坐到王鑫身边,三个人默默地看着老唐抽烟。
按照影视剧和小说里的情节,一般的犯罪分子嫌疑人,只要一抽上烟,就离交代不远了。坐在审讯桌后头的哥仨,满以为这回就算大功告成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几分钟后,当老唐抽完了那支烟,把烟蒂往地上一吐,却说了一句:“那钱是我自己挣的,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你们也知道,我是个生意人。就算我的买卖打了一些擦边球,也没有违法。充其量,我是个‘拼缝’的。甭管是卖汽车还是倒腾进口烟草,我也就拿个中间费。我的职业就是个倒爷,当然,打架斗殴这事儿我没得说,人也是我打伤的,该怎么拘留怎么拘留,该怎么判怎么判。我认了,可是那十万块钱是我的正当来源。当然,你们要想没收充公,我也没话可说,就当我老唐赞助公安事业,给你们发奖金了。”
彤彤啪地一声拍响了桌子,怒吼道:“你给我闭嘴,不要侮辱我们的职业。你以为我们不知道,那钱是怎么回事呢?”
王鑫的心里很满意,以一个老刑警来看,在审讯中,像彤彤这样,一会儿唱白脸,一会儿唱红脸,才是正路子。这也就是古语所说的,一静一动,文武之道也。
但王鑫的心里也有隐忧:这老唐是个铁嘴钢牙,撬不开他。你有来言,他有去语,他没的可说时,就给你玩沉默,耗时间。
果然,老唐不再说话了,连一开始的那句喊了一个小时的“凭什么抓我”也不再说了,彻底变成了闷葫芦,真的开始耗时间了。
老唐望向天花板,过了一会儿,又闭上了眼睛,开始闭目养神。
邓然这时开口了:“老唐,跟我们玩这一套是吧?开始耗时间了是吧?我还告诉你,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和你耗。今天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你就别想走出这屋。”
可老唐也毕竟是高手,他睁开眼睛,望向三位警官:“阁下们,据我所知,审讯室有时间限制的,超过了一定的时间,无论问的出问不出东西,都要停止,否则的话,你们就有刑那啥供的嫌疑。”
哥仨竟一时语塞,都不知道该接句什么。
王鑫无奈的也抽出一支烟,点燃抽了起来。
邓然有些无聊的用指关节在桌面上打起了节拍鼓点。
彤彤知道,这么耗下去不是个办法,时间到了,肯定是要把他押回号里的,于是心里开始思索对策。
突然,他灵机一动,头脑转到了不久前审讯王子的那个时刻,同时想到了一句话:非常时刻,就要有非常办法。
他扭过头对着王鑫的耳朵悄声耳语了几句什么。
王鑫的眼睛突然睁大了,面露喜色,但是随之问了一句:“这可行吗?”
彤彤笑着轻声回答:“我觉得没问题。”
王鑫点点头,也扭过头,对另一侧的邓然耳语了几句。邓然也微笑了起来,并同时站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却并没有关上门,而是让它敞开着。
几分钟后,带着回声的楼道内,传出了几个年轻民警的声音。
“小李,下了班干嘛去呀?”
“一起吃饭去吧。”
“别那么着急吃饭,时间还早,咱们‘切会儿台’去吧。”
彤彤一直留意观察着眼前的老唐。
只见老唐两眼突然放出了光芒,显然,他也听到了刚才楼道内的对话。
他更知道“切台”是什么意思。
楼道内的对话还在继续。
“打台球你可不是我的个儿啊。”
“谁说的?今天非要和你比出个高低上下。”
正这时,邓然走了回来,随手把门关上。
“外边嚷什么呢?你也不说关上门,那么不懂事。”王鑫故意说。
“我就出去上个厕所。”邓然说道,“楼道里下班的同事们好像约着要去打台球。”
王鑫长叹了一声说:“咱可没那个命啊,咱们还得继续加班工作。”
彤彤也故意说:“我说王队,说起这个打台球,听说你也是个高手。”
王鑫摇摇头,笑道:“不行了不行了,以前还可以,现在已经比不过局里的小年轻们了。说起这个,你俩会不会啊?”
邓然扑哧笑了起来,说道:“我俩打台球的水平如何另说,倒是经常在台球厅制止打架斗殴。说起这台球厅,我们派出所管界内还真有好几家。”
彤彤也附和道:“我们管界的台球厅,一般分两种玩法,美式落袋和斯诺克。”
王鑫在烟灰缸里掐灭了烟蒂,笑道:“斯诺克咱们这里是没有,楼上娱乐室里倒有个老旧的美式落袋台球案子。估计刚才那些小伙子们也是要去那里一争高下。”
“要不,”邓然说,“今天下了班儿,咱们也去玩会儿吧,我们哥俩看看王队你的技术如何?”
“对呀对呀。”彤彤也符合道,“您刚才这一说,倒真把我们哥俩这个瘾给逗上来了。”
邓然突然面向老唐,一脸惊愕地惊呼道:“你们快看,他怎么了?发羊颠疯了?”
王鑫彤彤同时向老唐望去。
只见老唐在椅子上哆嗦了起来,戴着手铐的双手哆嗦得尤为厉害。
只见他左手呈八字形,右手紧紧攥成了一个拳头,并且左右摇摆。
这分明就是打台球的动作。
而老唐的脸也抽搐着,嘴里嘀咕着什么。
哥仨知道,到了火候了,这一局快拿下了,如果按照美式落袋的规矩来说,最后一个黑8,就快入坑了。
彤彤走了过去,附耳在老唐嘴边,只听见老唐低声反复嘀咕着一句话。
“让我打一局,让我打一局,让我打一局……”
彤彤点点头,说道:“只听说过烟瘾犯了酒瘾犯了,只听说过白货瘾犯了,今天真是开眼,头一回见‘台球瘾’犯了。”
王鑫这时高声说道:“老唐,我们可以打破规矩,带你去打台球,我们说话算话,但条件是,你要一五一十的把能告诉我们的全都说出来,这个交易如何呀?用你自己的话说,你是一个生意人,你心里的小算盘,可以打一打了。”
老唐依然浑身抽搐着,左右手不停地挥舞着打台球的姿势,哪怕是被手铐束缚着。他咬紧了牙关,试图继续扛下去,但显然失败了。
几分钟后,老唐脸冒虚汗,喊道:“我说!我全说!那十万块钱跟运钞车抢劫案有关。”
三位侦查员霎那间同时瞪大了眼睛。
尽管早已在心里有所准备,但还是吃惊到说不出话来。与其说是吃惊,不如说是激动,与其说是激动,不如说是狂喜。
但他们还是兑现了自己的承诺。
十几分钟后。
在一屋子民警的看押之下,老唐在分局娱乐室以令人瞠目结舌的技艺,上演了一出台球高手的独角戏。
若干年后,每每想到这一幕,每每聊到这一幕,王鑫彤彤邓然都会感慨一句玩笑话。
“那个老唐如果走正道,专攻打台球,也许就没有后来的丁俊晖什么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