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衔月垂下眸子,并未在意萧瑾那充满敌意的神情。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因为和祖母关系生分,她做不到在对方面前说谄媚殷勤的话。
可她们总是会用规矩和孝道来压制她,那她便也只能在合乎规矩的范围内想办法来应对。
昨天在明隐寺里,她想到回府之后,可能需要应对的情形,便特意去求了这串开过光的佛珠。
没想到,今日这串佛珠确实派上了用场。
家宴很快开始,萧瑾母女和萧老夫人聊得火热,仿佛萧衔月就是个局外人。
萧老夫人轻轻拉过楚梦梨的手,慈爱地说道:“平时咱们祖孙难得见上一面,阿梨要是想要什么,尽管和外祖母说。”
楚梦梨柔声笑道:“外祖母,阿梨别无所求,唯愿祖母顺遂长寿。这件事是阿梨心中最为殷切的祈愿,其余诸般事物,皆为次要。”
“你这张小嘴,就像抹了蜜一样。” 萧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愈发深切。
萧瑾从奶娘手里抱来楚文清,双手难以腾挪,只得用手肘轻轻推了推楚梦梨。
她语带调侃:“你这憨实的孩子,上次不是还念叨着喜爱外祖母的那套头面吗?怎的这会子反倒忸怩起来,不好意思提及了?”
楚梦梨闻言,脸颊瞬间泛起一抹红晕:“那头面珍贵非常,是祖母的压箱底的嫁妆之一,阿梨怎敢妄求。”
“你这孩子,若是真心喜欢,外祖母赠给你便是。” 萧老夫人满脸爱怜,摸着她的鬓发,“不过是一套头面而已,与阿梨的容貌气质相得益彰,极为相配。”
萧衔月微微一怔,下意识想起了头面的样子:镶嵌着硕大的南海珍珠,周围点缀着细碎的红色宝石,光彩夺目。
她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在萧老夫人房里的那套精美头面深深吸引,在满心欢喜与好奇的驱使下,满怀期待地萧老夫人主动开口讨要。
最后得到的却是祖母严厉的呵斥与训斥,斥责她不懂规矩,没有教养。
那时候她年纪还小,分不清东西的贵重和意义,只是单纯地觉得那套头面漂亮至极而已。
其实任何规矩,都是有区别的。
看似约束着所有人,可在不同人身上,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松紧。
萧衔月微微垂下眼眸,掩去眼中那一丝落寞。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这种不公,可每当类似的场景出现,心中还是会忍不住泛起阵阵刺痛。
罢了,唯有自己强大,才是真正的依靠。
想起母亲心中的话,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把那些纷乱如麻的思绪,从脑子里强行挤出去。
她拿起来了筷子,还是集中精神,专心吃菜吧。
只要她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言语、差别对待,都无法真正伤害到她。
“昨日赏菊宴的姑娘众多,可要论温婉端庄,接人接物,我家阿梨可不输给任何人,好几家夫人都对她赞不绝口呢。”萧瑾笑吟吟地看着自家女儿,眼中满是骄傲。
稍敛笑意,她看着萧老夫人道:“可谈到亲事,我思来想去,还是更中意文臣勋贵之家。武将之家虽说荣耀加身,可夫妻聚少离多,我实在舍不得阿梨这孩子吃苦受累。”
萧老夫人微微颔首:“你考虑得周全,文臣勋贵之家,确实更为稳妥。”
她想起往昔,丈夫与儿子常年征战在外,聚少离多,最终更是马革裹尸,心中不由沉重。
用性命换来家族的荣耀,代价未免过于沉重,其中的艰辛她深有体会。
萧瑾闻言,连忙点头道:“是,母亲说的是。所以这些想请母亲多留意着些,若有合适的人家,也好替阿梨把把关。”
“那当然,阿梨是我的外孙女,她的终身大事,我自然会替她操心。”萧老夫人笑着说道。
说着话,她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到萧衔月身上。
见她垂着脸小口吃菜,仿佛周遭的热闹与她无关。
恭顺归恭顺,这沉默寡言的性子到底是不够讨喜。
萧老夫人微微皱眉,收回了目光,微微沉吟说道:“昭昭也到了年岁,你是定远侯府唯一的嫡女,一举一动都牵扯到侯府门面。”
“在闺中学习规矩终归是纸上谈兵,往后该多外出走动走动,学着应对京中人情世故,这件事我会和寻玉商议的。”
萧衔月放下筷子,点头道:“祖母说得是。”
她清楚萧老夫人心里,虽说一向偏向萧瑾母女,但在萧家的前途与荣耀才是重中之重。
萧瑾不想错过任何贬低萧衔月的机会,闻言就掩着唇笑了,故作关切说得:“是啊,别成日里闷在院子里,除了写字就是画画。”
“说好听些是修身养性,可终究不是世家女子该钻研的正途。你看看阿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管家理事也学得有模有样,这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
萧衔月捏了捏筷子,这写话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可萧瑾每次都能找到机会说上一遭。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那一丝厌烦,抬起头,眸光平静:“姑母教训的是,我确实差表姐甚远。”
楚梦梨微笑打圆场:“母亲,表妹也有妹妹的好,妹妹心思细腻,对书画的见解独到,我平日里还常向妹妹请教呢。而且妹妹聪慧过人,学起管家理事,肯定一学就会。”
萧瑾听了楚梦梨的话,眉头微微一蹙:“你这孩子,就是心善,总替你表妹说话。”
“我也不是故意要数落她,只是萧家门风清正,昭昭侯府嫡女的身份摆在这儿,行事作风可得配得上才行。”
萧老夫人微微颔首,目光在萧衔月身上停留片刻,缓缓说道:“你姑母虽然言辞严厉了些,但说的也是事实。昭昭,你要明白,身为定远侯府的嫡女,你的一举一动都关乎家族的颜面。”
说完又转头看向楚梦梨,说道:“阿梨,你做事向来沉稳,往后在世家间走动,你也要多提点昭昭。”
楚梦梨轻轻点头,又朝着萧衔月微微一笑,道:“昭昭是我的表妹,我定然会照顾好她。”
萧衔月看了楚梦梨一眼,其实她有些佩服楚梦梨,在任何时候都能端着一张温和笑面,处变不惊。
可这样的笑容落在她眼里,却不再如往日那般纯良无害。
毕竟在深宅大院里浸**久了,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带着些难以言说的心思。
楚梦梨,是毕竟是萧瑾的女儿,她对自己究竟是真心亲近,还是另有目的?
萧衔月无从得知,只是心底多了一丝警惕。
她轻轻抿唇,低头喝了一口汤。
如今萧老夫人和萧玦都不再限制她外出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嫁给誉王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了?
微微侧目,她用余光看了眼,身边空出来的位置。
中秋团圆夜,萧玦却不在……
心里莫名空空落落的……
皇帝宴请群臣,为何非要挑这个阖家团聚的时候。
真是一点都不体谅臣子......
走出荷香院的时候,萧衔月眉头还是拧着,看起来心事重重。
容音陪着她沿回廊走,抬头望了眼,忍不住提醒道:“姑娘,再往前走就到前院了……”
萧衔月一怔,猛然发现自己正在往听风阁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