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
自从那日北府城城墙倒塌,梁军错过了攻占北府城的最佳机会后,萧绎便变得异常的暴躁。
王罴的一下子,不仅守住了城,更是让梁军士兵有些胆寒。
恐惧是会被传播的。
那些从城中逃出来的士兵,受了这么大的羞辱,自然不会说自己是如何胆怯,只会将王罴形容的很强大。
在梁军士兵的形容之中,王罴身若野罴,吼似虎啸,仿佛钢筋铁骨,刀枪不入一般。
传着传着,梁军本就低迷的士气越发下降。
梁军的将领见此,已然知道了这仗是打不下去了。
可萧绎却不一样,越到这种困境,他的做法越偏激。他不但将几个传播这种的话的梁军士兵当众斩杀,还下令大军继续进攻。
这样的严苛命令,不但没有取得良好的效果,反而让梁军之中的逃兵越来越多了。
“阿兄,又抓了几个逃兵。”
军营之中,王僧智走进了自己兄长的大帐之中,询问着自己的兄长该如何处置。
王僧辩其实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天气严寒,江水冰冷,城池难下,军心士气低迷,这种情况下,退军是最好的选择。
哪怕不是退去江陵,而是退回巴东郡,休整一番,来年再打也好。
可萧绎却是不同意这么做。
以前,王僧辩虽然知道萧绎有些偏执,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偏执,仿佛要将全军将士的性命都拉进这场兰陵萧氏内部的争斗。
王僧辩清楚,就算打赢了这场战争,攻占巴蜀,当今梁帝也不可能立萧绎为太子。
既然如此,为何不能退一步?
“阿兄?”
王僧智看着沉思之中的王僧辩,小声道:
“阿兄?”
王僧辩反应了过来,道:
“将他们暂且关押起来。”
“可他们犯了军法,当斩!”
王僧智更进一步提醒道:
“阿兄,你若是不处置他们,其他人也会跑的。”
“我便是处置了他们,其他人就不跑了么?”
梁军如今采取的抽签制,各个将领麾下的士兵,谁抽到了就去攻城。王僧辩将他们护下来,但还是要有人去攻城啊!
“那该如何?”
王僧辩也难以处置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声。
“将军,湘东王请你去商议。”
“知道了!”
王僧辩到达大帐之外的时候,一股血腥味传来。
萧绎的大帐之前,几名獠人正在遭受着毒打,都怪不**形了。
王僧辩见此,皱了皱眉头,心里已然知道了萧绎找他们是什么事情!
江州以南的南平獠也开始加入这场战事之中,而且,是他们的敌对方。
“这帮该死的獠人,袭击了我们在东岸的辎重营,抢掠无数。”
众人不知道南平獠为何忽然加入了这场战事,梁军营地之中多是江东、荆襄之人,没有人懂獠人的话,就连严刑逼供也做不到。
外面的动静,更像是萧绎在泄私愤。
不过南平獠既然加入了战局,那么就不得不防。
萧绎安排了部署后,王僧辩试探的问道:
“大王,如今军心不振,逃兵越来越多,如今又要往东岸增兵,恐怕会有变故。是不是先撤一下,等到来年回暖,再行进攻?”
王僧辩的话,引起了帐中一众大将的认同,可萧绎的面色却变得很难看。
王僧辩是萧绎所信任的人,对他,萧绎也不好恶言相加。
便在此时,帐外传来了一声通报。
“大王……”
萧绎将全部的怒气都发到了这名传话的甲士身上,吼道:
“本王正与军中众将商议军情,谁让你打扰的!”
萧绎这一吼,王僧辩的脸色变得有些白。
在萧绎的怒声中,换了往日,萧绎的侍从也就撤了,可此时,他还是硬着头皮道:
“大王,陛下的使者中书舍人朱异到了。”
这话一出,萧绎的面色变了,赶紧带着众人出营门外见朱异。
朱异的来意也很简单,让萧绎退兵。
攻不下来江州,固然让萧衍可惜,可若是萧绎将麾下的兵马都耗在了江州,那么萧衍更不能接受。
要知道,给萧绎的三万兵马,至少有一万都是萧衍花了真金白银招募来的。
萧绎不心疼,可萧衍心疼。
万般无奈之中,萧绎也只能接受了退兵之令。
……
成都。
斛律光到达成都之后,便跟随在了韩陵身边。
对于韩陵,斛律光相当的尊敬,事事听从。
而对于斛律光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可造之才,韩陵也将之作为了重点培养对象,带他熟悉巴蜀的各种军政事务。
斛律光这次来成都,不只是他一个人来了,还带着五百名从关中来的年轻子弟和五千架连弩。斛律光奉了李爽的命令,要在巴蜀招募一支山地劲旅。
不过这事,在斛律光到成都后,便暂时搁置了。因为钱粮兵员都有所短缺,不好立刻就办。
屋中,斛律光看着在远处喝茶的韩陵,心中有些疑惑。
“先生,我感觉有些不对!”
韩陵美滋滋的喝了一口茶,慢悠悠道:
“有何不对?”
斛律光看着自己桌案上犹如小山丘一般的文书,问道:
“这些机密之事,我来之前不都应该是陈留王处置么,为何我来了这么多时日,他连这屋子的门都没有进过?”
韩陵哈哈一笑,自然不会说“李神轨不只是你来之后没进这门,你来之前他照样不进”这种心理话。
“年轻人,身强力壮的,这是陈留王给你的考验,你得珍惜这种机会。”
斛律光来成都之后,最高兴的莫过于韩陵了。
终于有人干活了!
韩陵有一度老泪纵横,甚至想要去长安给李爽磕一个,高呼一声“青天大老爷”。
听了韩陵的解释,斛律光眉头微皱。如果年轻几岁,韩陵这话他也就信了,可跟随李爽这么多年,斛律光怎么可能这么天真?
什么给他这种机会,要珍惜,该不会这些活他来之前都是韩陵在做的吧?
糟老头子坏得很!
斛律光心中这么想着,韩陵的侍从小乙在外面喊了一声:
“先生,江州传来军情,梁军退了!”
正在喝茶的韩陵和正在处置机密之事斛律光都停下了,互相看了一眼,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笑容。
韩陵问道:
“陈留王知道了么?”
“陈留王说有要事,让人不要打扰他。”
韩陵听了,越发的疑惑,这个时候,他能有什么要事?贺拔允之死,李神轨那股哀伤劲早就过了。
“他在做什么?”
“陈留王在与剑荔王喝酒,还叫了许多的舞姬。”
“……”
南平獠的首领剑荔王此时正在陈留王府的正堂之中,欣赏着舞姬,喝着美酒,时不时还与李神轨对饮,画面其乐融融。
韩陵与斛律光走在屋外,看着这一幕,有些奇怪,问道:
“陈留王懂獠人之语么,怎么和这獠王聊得这么投机?”
“他懂个——”
韩陵看着也觉得奇怪,他们两个人中间连个翻译都没有,李神轨是怎么做到的?
便在此时,李神轨看见了站在屋外的韩陵和斛律光,向剑荔王告了个辞,走了出来。
“先生、明月,有何事来找本王?”
李神轨面色通红,不过却很清醒。
“陈留王,梁军撤了!”
李神轨听了,脸上露出了笑容,道:
“好事啊,我这就上书给长安,告知大王。”
韩陵点了点头,将心中的疑惑说了出来。
“陈留王,你懂獠人之语么?”
“不懂啊!”
李神轨纯真的表情让韩陵、斛律光看了十分无语,斛律光问道:
“那陈留王为何刚才在屋中与那獠王聊得这么投缘。”
李神轨却是一笑,叹道:
“人与人之间,不只是语言能够沟通,心也是能够相通的。”
“……”
韩陵、斛律光都不知道什么意思,正巧此时,剑荔王走了出来。
这位獠王麾下所辖不过数千户,但麾下獠人都是悍不畏死的勇毅之辈。
他皮肤偏黑,身材也不算高壮,至少与斛律光比是这样。
剑荔王看见李神轨,不知道说了什么,手一直在比划着,李神轨却是听懂了,然后手势也比划了好几下,从袖子里掏出一颗宝石,送给了剑荔王。
看着那颗宝石,韩陵和斛律光对于李神轨心与心相通之话有了更清楚的认知。
这时候,翻译赶到了。
“陈留王,刚才是何意?”
“他说成都离他们那太远了,他该回去了。这里的女人和酒真是好,多谢我的招待。”
“那你是如何说的?”
“我说既然如此,不如就率众归附,便能常常欣赏美女,喝美酒了。”
斛律光听了之后,越发诧异。南平獠的战力不低,关键是,他们对汉人并没有信任感。
无论是之前的梁军,还是他们,在巴蜀各部獠人的眼中,天然是敌视状态。
李神轨是光凭比手势就能说服一位獠人首领的?
“他答应了?”
“那倒是没有!”
斛律光听了,总算感觉没有那么离谱。
“他说除非让我娶他的妹妹,他才答应。”
“……”
李神轨悠悠一叹,道:
“不是我不想答应,为了社稷,为了大王,该妥协的时候我还是会妥协的,可看看他那身材、长相,他那妹妹能好看到哪去?”
韩陵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了,倒是没有太大反应。
倒是斛律光,他命令一旁的翻译确认了一番,发现剑荔王的确是这个意思。
当下,斛律光懵了。
——
长安。
秦王府。
“我那义兄是要把巴蜀各个獠人部落的獠女都纳进府中么?”
李爽看着从巴蜀送来的捷报,吐槽着。
当下,刘思夏从他身边走过,看着李爽的表情,嫌弃道:
“你这是什么模样,很羡慕么?”
李爽听了刘思夏的话茬,感觉到了不对,赶紧转变了话头。
“我这是在批判,怎么会是羡慕呢?”
刘思夏狠狠瞪了一眼李爽,回身去整理书籍去了。
二十多岁的她正是大好年华,若说独孤如是一支带了刺的玫瑰,那么刘思夏就是一朵芍药,美丽动人,让人不觉得会产生一股拉怜惜感。
不过,这样的美人却是藏在秦王府中,整日和老儒一般,埋首书堆,外界对她知之甚少。
一边整理书籍,刘思夏一边问道:
“听说你要去河北一趟?”
永济渠差不多该完工了,李爽打算在永济渠完工之后,从洛阳出发,去一趟河北,查看运河修建的状况,顺便巡查他在河北各州郡的封地。
李爽没有打算隐瞒别人,毕竟,这么大的动静,要瞒也瞒不住。
“的确如此。”
刘思夏整理书籍的手一慢,转过身来,有些犹豫,可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我能跟着去么?”
刘思夏想要跟着去,这事挺奇怪的。毕竟,刘思夏不是李爽的妃子,是独孤如的姐姐,李爽的大姨子。
李爽外出公干,不带着自己的老婆,带着自己的大姨子,让人知道了,肯定会有闲言碎语。
“为何?”
“我不想要回答,可以么?”
便在此时,独孤如从外走了进来,听了刘思夏的话,笑道:
“姐姐,你就实数实话吧,他都知道了。”
自己千辛万苦隐藏的秘密,就这么被人知道了。刘思夏的第一反应是看向了自己的妹妹,问道:
“他是如何知道的?”
李爽一笑,接过了话茬,道:
“你们两姐妹各自所带着的视若珍宝的玉佩是和氏璧的余料做的吧?”
刘思夏看着李爽,有些迟疑,道:
“你早知道了?”
“这天下的奇珍异宝什么来历,能瞒得过我么?”
刘思夏看向了独孤如,依旧不甘心,道:
“就算如此,他如何能知道此中密辛?”
很明显,这是独孤如透露的。
独孤如望着自己姐妹的目光,有些心虚。
“我本来也不想要说的,可他逼问我甚紧,我也不好瞒。”
“这可是我们发誓死也不能说出的秘密,他逼问你就说了?”
独孤如脸有些红,道:
“你不知道,当时他逼问我的地方和时机有些特殊。”
刘思夏有些不明所以,可看着独孤如这幅扭捏的模样,忽然明白了。
当下,她在心中啐了一口。
小浪蹄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