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观。
宫殿之外,一众北地来的可汗跪倒在了地上,头叩在地上,不敢多发一言。
不远处的广场上,还有着被抓住的谋反的他们的子弟在哀嚎着。
雨水落下,沾染了衣襟,可他们依旧保持着跪着的动作,不敢挪动一分。
听着不远处的哀嚎声,这些跪倒在地上的可汗们,对于这些给他们惹祸的子弟,心中如何想的,就不知道了。
相比于殿外的肃杀氛围,殿宇之中的气氛就没有那么紧张了。
李爽坐在自己的王位之上,正看着贺拔岳的那份文书。
斛律金站在一旁,心中没有那些殿外的可汗们那么忐忑,不过也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云淡风轻。
他很清楚,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这场暴风雨下,北地的局势就要大变了。
不过,操控着这场暴风雨的李爽却没有动静,直到李守田从殿宇之外走了进来,给出了一个明显的信号。
曾经威震北地的夏王已然薨了!
李爽终于开口道:
“让他们进来吧!”
殿门打开,一股风吹进了殿宇中,摇曳了灯火。
一众跪久了的可汗们艰难爬了起来,走进了殿宇之中。
见到李爽之后,他们纷纷请罪。
“天可汗,我等有罪,没有管好子弟,以至于他们犯下如此大罪,万死!”
一众人前来之时,已然商量好了。
弃车保帅!
他们打算牺牲这些子弟,保住自己部落。
“诸君何罪?”
李爽缓缓开口,话语之中没有一点愤怒之意。可如此,他们才更加害怕。
一众可汗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斛律金站出来,拱手请罪道:
“臣乃大可汗,这些部落都是由臣管辖。今出如此大事,实乃臣之罪责。”
李爽听了,道:
“斛律金,你本来统帅三万骑吧?”
斛律金回道:
“是这样的!”
“削为一万骑!”
这一声令下,殿宇之中,众人悚然。他们都想要看看斛律金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可他们都不敢抬头去看。
殿宇之中,沉默了许久,斛律金才开口道:
“臣谢过天可汗!”
“这件事情,就如此吧!”
一众可汗听了这话,很是震惊。他们没有想到,李爽就这么将这件事情放下了,甚至连惩罚都没有。
他们走出了殿外,看着那些已然被拖走的人,看着广场上的刑具,心中空荡荡的。
再回首,身后的殿外大门缓缓关闭。
李爽似乎什么都没有说,可似乎什么都说了。
殿宇之中,斛律金全然没有一众可汗想象的那么难受,反而一脸笑意。
“大王,臣谢过大王了!”
看着斛律金如此模样,李爽笑道:
“怎么,你不想要知道那两万骑本王如何安排么?”
斛律金一脸关我屁事的模样,丝毫不在意。
“行了,你下去吧!”
“诺!”
斛律金屁颠屁颠走了,愉悦之意不加遮掩,从头到脚洋溢着轻快的步伐、
李爽看着他模样,摇了摇头,看向了一旁,道:
“三叔!”
“臣在!”
“本王欲仿汉之旧制,分五部都督,统帅这两万骑。你从咱们李氏之中,挑些精明强干之人,准备去北地吧!”
李守田有些错愕,不过很快明白了过来。这些年,李爽身边的队伍越来越庞大,可处在李爽身边核心位置的,一直是当年太平寨中的李氏族人。
“诺!”
李守田说完,提醒道:
“大王,贺拔岳临死之前,倒是说出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李爽问道:
“你是说贺拔允那边的事情?”
李守田一愣,拱手道:
“大王英明!”
“贺拔岳的两个兄长,贺拔胜太过精明,不容易被摆布,倒是贺拔允,优柔寡断,会被其所影响。”
“大王,一旦贺拔允有所变化,巴蜀的局势恐有变故,要写信提醒陈留王么?”
李爽摆了摆手,道:
“我那义兄不知情,就是最好的事了。至于其他的,本王自有安排。”
“诺!”
——
江州,北府城。
湘东王萧绎带着三万大军,溯流而上,与王僧辩会和。
而后,大举进攻江州城。
萧绎的信心十足,为鼓舞锐气,还在梁军面前说冬日之前,进入成都。
不过战事比萧绎想象的要艰难。
在己方的水军没有击败江州的水军,从而封锁长江沿岸,孤立江州南府城后,萧绎便只能老老实实的先打北府城。
从汉末到如今,江州的主城之所以从北府城变成了南府城,便是因为战争和动乱。
北府城容易受到攻击,导致了这座城的规模和人口不断的缩小,本地百姓和江州的官吏迁徙到了军事上更不易受到攻击也更加容易防守的南府城。
王思政进驻江州之后,进行了一番改变,将北府城完全改造成了一座军事堡垒。
梁军初时不以为意,认为王思政只带着五千兵,加上巴蜀易手不久,城中应该士气低迷。
这也是萧绎敢夸口冬日在成都与众将士共饮的原因。
可真的进行攻打,萧绎才发现江州双城都是难啃的骨头。
大帐之中,萧绎显得有些不耐烦。他因为自幼患有眼疾,导致了一目失明。因此,在萧衍的一众儿子之中,萧绎并不受待见,早早就被扔到了江陵这等远离建康的偏远之地。
这也造成了萧绎的性格偏执,容易猜忌他人。
王僧辩走进了大帐之中,萧绎很是激动,问道:
“如何了?”
王僧辩摇了摇头,道:
“我等将劝降书投进了城中,可王罴不为所动。”
萧绎听完,对此并不在意。
“这老匹夫心硬,那跟着他的那些人呢,难道没有愿意归顺本王之人?”
王僧辩还是摇了摇头,道:
“王思政早就将江州本地的百姓都迁到了南城之中,如今在北城之中都是王思政、王罴从关中带来的士兵。他们父母兄弟多在关中,不会轻易投降的。”
王思政将自己带来的兵马放在了最为紧要的北府城,次一等的从巴西来投的豪杰则放在水军之中,江州的士兵则全部放在了南府城中。
如此安排,能够最大程度保证江州双城能守下去。
萧绎听完,怒道:
“我等近五万大军,连一个小小的江州城都攻不下,难道本王要成为他人的笑柄了么?”
王僧辩听了,心中不是滋味。
攻城之战,耗的是人命,这么多将士死在北府城下,可这位湘东王最关心的居然是自己的名声?
事实上,前期一系列的攻城手段都没有取得效果,萧绎才想要劝降。
可惜的是,劝降也没有效果。
至此,萧绎已经拿这座城没有办法了。
王僧辩清楚,一系列手段没有效果,那就只能慢慢磨了。
磨到最后,看谁先撑不住。
不过较之其他的城池,江州双城的确比较麻烦。
“大王,急取不可得,当缓缓图之。”
萧绎听了,按耐下心中的急躁之情。对于王僧辩,萧绎还是挺看重的。
南梁以宗室为统帅,统摄军权,但往往会配上一名能打的大将。王僧辩的本事,萧绎是知道的。
“如此,有劳王将军了!”
“诺!”
王僧辩走后,萧绎的眼中闪烁着寒光,道:
“但愿成都那边能有所变化。”
……
“阿斗泥死了么?”
府中,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南梁密使,贺拔允听闻了这个消息,却心中早有了预料。
“他是如何死的?”
南梁的密使开口道:
“说是在上林观之乱中为了护卫大野爽而死,大野爽为示其忠义,还追封了他开府仪同三司。”
贺拔允听了,苦笑了一声。
“我那三弟巴不得见大野**了,如何能护卫他?”
“贺拔公说得是,夏王乃是策划此事的主谋。大野爽如此,恐怕是为了安抚您与太尉。”
贺拔允听了,面容更加肃然,看向了南梁的密使,问道:
“你们想让我如何做?”
“贺拔公如此问,我就直说了。夏王原本是想要刺杀大野爽,若成,大事可定,否则,亦当让我等引您和太尉归梁。”
贺拔允听了,沉默了。
南梁的使者见此,继续说道:
“巴蜀汉中之地,上上下下都是与贺拔公一路走来的生死兄弟。大野爽的人如今都在江州,只要贺拔公能在成都举义旗归附,巴蜀之势可变,倒时,汉中依旧是贺拔公的。”
贺拔允听了,问道:
“你们打算如何处置陈留王?”
南梁的密使一愣,他显然没有考虑过这事,而他的上边也没有交代过。
事实上,贺拔允若是真的起事归梁,他的上司李神轨还用梁国这边操心么?
“陈留王依旧是陈留王!”
贺拔允如此说,南梁的使者心中一动,拱手道:
“贺拔公放心,我这就将此事禀告湘东王!”
李神轨如何处置,贺拔允想要放在府里供起来还是送到建康养起来,使者一点都不关心,他在意的是,贺拔允同意起事了。
南梁的使者离开,贺拔允却没有一点欣喜之色,口中喃喃道:
“韩陵……破六韩拔陵,你们骗得我好苦啊!”
……
“阿鞠泥,你兄弟的事我听说了,你不要伤心了。”
屋中,李神轨和贺拔允喝着酒。
关中的讣告送来,李神轨见了,第一时间找了贺拔允,想要安慰他。
两人说着,喝起了酒来。
相比李神轨,贺拔允在旁,喝得是心不在焉。
“大王,你真的相信我阿斗泥是护卫秦王而死的么?”
李神轨听了,拍了拍贺拔允的肩膀,道:
“大王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就不要多想了。”
显然,李神轨对其中的事情,也有些猜测。贺拔岳的性子,李神轨是知道的。毕竟,从六镇起事时,李神轨就认识贺拔三兄弟了。这么多年了,李神轨平日里也从贺拔允口中说起了许多关于他两个兄弟的事情。
贺拔允听了,举起酒杯,喝了一口酒,道:
“那这事就过去了!阿斗泥是自己找死,是成是败,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李神轨听了,一愣。可很快,贺拔允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看向了李神轨,目光灼灼。
“大王,若有一人杀了你的阿父,这仇你是报不报?”
李神轨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开口道:
“杀父之仇,自然要报!”
贺拔允点了点头,又问道:
“若有人让你在自己杀父仇人的手下效命多年,而你居然不得知,这算不算大恨?”
李神轨已然察觉有些不对,问道:
“阿鞠泥,你父贺拔度拔不是战死的么?”
贺拔允又喝了口酒,似乎要将满腔的愁绪抒发出来,道:
“的确是战死的,可他又因谁而战死?谁才是那场大乱的罪魁祸首?”
贺拔允站了起来。随着他起身,屋外走进来一队贺拔允的部曲。
“大王,你就待在这里吧!我不会伤你的,事成之后,大王还是大王!”
说完,贺拔允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剩下了李神轨在后,大喊着:
“阿鞠泥,不要做傻事,回头是岸啊!”
……
陈留王府。
“先生,贺拔允忽然去了军营。”
韩陵的身边,一名侍从从贺拔允的府中紧急赶了回来。
韩陵放下了手中笔,看向了眼前这名跟随他多年的人,问道:
“陈留王呢?”
“陈留王进府之后,就没有出来过!”
韩陵听闻,点了点头,道:
“我知道了!”
这名侍从有些担忧,问道:
“先生,事态紧急,若贺拔允决意谋反,我等可没有足够的兵力与之抗衡。要不,先避一避吧!”
李神轨部下这些年来都是由贺拔允统帅的,他在军中的威望极高。李神轨不在,贺拔允便是绝对的统帅。
相较之下,韩陵虽是李神轨的谋士,为他出谋划策,但手中没有兵权。
“哪里都不能去,一旦离开了,成都中有心人趁机为乱,大局便不可收拾了。”
“可真王……”
韩陵的侍从情急之下开口,却遭到了韩陵凌厉的目光注视,对方瞬间低下了头。
“你下去吧,告诉底下的兄弟,去贺拔允的府外,趁机将乘陈留王救出来!我若是死了,尔等便听从陈留王的吩咐。”
“真……诺!”
一股寒风吹进了屋中,韩陵想起了往事,感叹道:
“贺拔允,你终究还是走了这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