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醒醒,大郎!”在江心洲的营寨中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之后,刘淮就觉得有人在摇晃自己的胳膊。
**惺忪的睡眼,刘淮扶着被甲胄硌得生疼的后背,看清楚了眼前之人,正是辛弃疾。
“五郎,你来了,现在几时了?”
辛弃疾笑道:“都到巳时了(上午九点),我等不在的时候,大郎做得好大事。”
刘淮打了个哈欠,从怀中摸出半个干硬的饼子,刚想塞到嘴里,就有一个热乎乎的肉馒头塞到眼前:“刚从伙夫那里拿的,趁热吃。”
刘淮三两口解决了吃食,复又伸了个懒腰,系着牛皮带向营帐外走去:“刚刚五郎说的什么好大事?”
辛弃疾扶着腰间重剑,如同侍卫一般跟在刘淮身侧,言语间却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大军入营的时候就已经听淮西军传遍了,大郎两日三战,直接覆灭了武平军第一猛安,连他们的第一将都捉住了,这不算大事是什么?”
刘淮摇头:“不是我的功劳,所赖将士用命而已。”
辛弃疾当即有些惊奇:“为何如此谦虚,这可不像大郎你的作风啊。”
刘淮披着盔甲,做了几个伸展动作:“昨夜淮西军死了一个统制官,两个统领官,他们是真的在拼命。不说这些了,靖难大军如何了?抵达了多少?”
见说起了正事,辛弃疾也肃容以对:“现在三千人已经到了,而且已经进驻采石大营,剩余兵马在后方,由何伯求统帅,一边收拢掉队兵马,一边护着辎重前来,大约午时前就能抵达。”
刘淮连连点头:“有没有留着力气的兵马?”
辛弃疾连忙回答:“一千天平军,现在即可作战。”
刘淮想了想:“不用这么多人,唤五百人来,守住江心洲。淮西军经历此战,虽然可以脱胎换骨,却还得整训一番才可以,我还不放心他们。”
辛弃疾刚要拱手应诺,刘淮却是直接摁住了对方的双手:“我先将风险说与你,今日会有洞庭湖水军自上游抵达参战,我对他们完全不了解。若这些水军跟建康水军一般不堪用,接下来江上金贼水军独大,你晓得会发生什么吗?”
辛弃疾点头,同时不由自主的看向来时的那条连接江心洲与东岸的浮桥。
到时候金国水军一家独大,肯定试图截断这条江心洲上的生命线,若他们万一得逞,五百天平军驻守江心洲的肯定会陷入孤立无援的苦战。
然而江心洲的地理位置又不得不守,所以刘淮与辛弃疾此时又要作艰难抉择了。
辛弃疾深吸一口气:“那我让大铁枪亲自率军镇守此地。”
刘淮艰难点头。
这不是什么陷害,而是绝对信任。
如果刘淮处在与辛弃疾同样的位置,他也只能令张小乙率军来此地坚守,其他人不是没有能力,而是根本不够格。
就在军令刚刚传出的时候,江面上的号角声突然连成了一片。
刘淮与辛弃疾连忙登上望楼,首先见到的是西采石渡口已经银光闪闪,不知道多少甲士盔甲的辉光在上午的日光下映照着光芒,熠熠生辉之处竟然夺过了大江的粼粼波涛。
而那片甲士簇拥的中心处已经垒成了一座土山,一面金吾纛旓高高伫立。
两支庞大舰队在江心洲西侧的长江主脉上一南一北遥遥对峙,身处下游的,正是金国水军。
身处上游的,则是刚刚抵达的洞庭湖水军。
与刘淮所担忧的不同,洞庭湖水军抵达战场,并且发现目标之后,只是稍稍停顿来整理队形,传递命令,随即就是角声大作,催动全军正面作战。
洞庭湖水军统制李道竟然是等都不想等,一刻不停的主动向金国水军发动了进攻。
面对此情此景,刘淮也只能失笑。
那句被魏胜与陆游说了好几次的话再次回响到了耳边。
大宋是有豪杰的!
辛弃疾同样失笑以对:“这场景应该让陆先生与何三爷来看看,说不得陆先生的腰杆子还能直一些,何三爷说话也能客气一些。”
刘淮想到陆游与何伯求这二人针锋相对的模样,不由得也是摇头失笑。
淮西军中现在只有几十艘小舢板,巢湖水军残部虽有人手,却在盛新阵亡的情况下不可能迅速组织起来参战,因此刘淮也只能作壁上观。
就在刘淮望着自西南大江上游顺流而下的洞庭湖水军时,洞庭湖水军副统制王怀也在望着江心洲。
待能眺望到宋字大旗之后,王怀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回身望着舵楼上的高大身影高声喊道:“大哥,淮西军那帮废物倒不是一废到底,把江心洲保住了!”
旗舰舵楼上,抬头望着自家旗帜的雄壮将领好似方才回过神来,低下头来笑了一声,复又愤愤道:“那也是一帮废物。两淮水网密布,坚城遍地,竟然还能败成这个程度。如今还得让我李道来给他们擦**,年年供给他们的粟米算是都扔大江里了!”
李道的愤怒理所应当。
南北朝对峙,一般分为三大战区,蜀地、荆襄、两淮,这三个战区虽然可以沿着长江互相支援,但每个战区的军事力量都是固定的,尤其是如洞庭湖水军这般的技术兵种,支援别处,就代表着原本镇守的方向会出现缺口。
事实上,洞庭湖水军原本是要北上襄樊,以水军遮住荆襄门户的。
金国主力水军都在两淮,进攻荆襄的水军都是地方上的杂牌部队,只要洞庭湖水军能开入汉水,荆襄就能万无一失。
但两淮被打穿的后果就是江南直接处于金国的兵锋之下,赵构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天下大局,一日三封急令,命屯驻荆襄的大军速速来援,不得有误。
也因此,作为先锋的洞庭湖水军只能放弃了进驻襄阳府,反而要沿着大江,顺流而下,来到采石参战。
虽然在历史上也是这般,以至于在襄阳府茨湖之战时,吴拱也只能派出一伙子杂牌水军来对抗金国的杂牌水军,打得异常艰难,却终究是宋军获得大胜。
然而如今,仆散忠义的战力被加强了何止数倍,在洞庭湖水军依旧南下的情况下,襄樊的战局到底会发展到什么程度,真的是谁都说不准了。
将襄樊与两淮之间的战略位置在心中盘算一圈之后,李道复又抬头看了自家大旗一眼,低下头来戴上头盔,将花白的头发与胡须都隐藏起来,随即冷然下令:“升白虎幡!今日我等在上游,正好让完颜亮小儿见识一下鄂州大军还有没有爪牙!”
片刻之后,二百艘宋军舰船上欢呼声响彻一片,同样纷纷升起来白虎幡。
李道与诸将相约,白虎幡升起,则要死战到底。
此时的金国水军也反应过来,知道这是终于碰到敢战的宋军了,当即就有些手忙脚乱。
然而金军毕竟是初来乍到,一时间根本无法建立坚固的水寨,只能不顾身处下游,摆开阵势迎战。
若是没有水寨就缩成一团防守,说不得就会被一把火烧个精光。
而且,金军船队连绵,有大小战舰近五百艘,数量是洞庭湖水军的两倍还多。
五百对二百。
优势在我!
怀着如此想法,宋军与金军缓慢而坚定的在大江上互相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