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梁远儿。”
“官职。”
“武兴军第四猛安行军谋克。”
“身上也没有伤啊,你们金国正军不都是悍勇异常吗?你一个百夫长,不说死战到底,最起码也得是力战不敌吧?莫非你是来投效的?”
王世杰在文书上写写画画。
他今天可是忙得够呛,刚刚只是在暂时收拢签军的营寨中待了一小会儿,就连忙来审讯战俘了。
梁远儿被铁链子牢牢捆在一个木柱上,闻言讪笑着看向侍立着的甲士:“少郎君,俺有正经要事去找你家飞虎将军。确实是秘密,不宜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王世杰上下打量了梁远儿几眼:“你莫不是诈降来刺杀统制郎君的吧?”
梁远儿苦笑一声,扭动了一下身子,铁链子哗啦啦作响:“如果俺在此时有挣脱铁链子的本事,还诈什么降啊,直接踹你们营寨大门了。”
王世杰想了想,倒是也对:“你先说一说能说的,我可警告你,现在我是很好说话的,但其他人可不一定。我们军中有个唤作申龙子的军将,有一手成熟的活剥人皮手艺,你晓得我的意思吗?”
梁远儿连连点头。
但新一轮问话还没有开始,就有军士入内,说是陈文本求见。
“怎么又来了,还有啥事。”王世杰嘟囔了一句,随后走出营帐。
陈文本仿佛知晓王世杰的腹诽,直接说道:“不是我非要打搅少大管,而是因为有统制郎君吩咐下来的公事。”
说着,陈文本复又把朱长水拉到身边:“这位朱水庄的好汉想了解沂水县的情况,听说你这边有几个金贼,就想来打听打听。”
王世杰皱眉:“这合乎规矩吗?”
陈文本将头伸过来,贴着王世杰的耳朵说道:“统制郎君想要用这些人,但主动投效与征募这是两码事,得让他们看看金贼的作风,再对比咱们忠义军,自己做出选择。”
王世杰恍然大悟,看向朱长水的眼神已经有所不同。
然而他下一个念头就回到了自己家族身上。
如果但凡有一点生机活路,王家吃饱了撑得跟着一伙孤军去攻打金国这万里大国。
还不是金国连豪强的活路都不给吗?
忠义军现在有这么多豪杰来投,魏胜与刘淮的能力是一方面,金国的德政才是大头中的大头。
双向奔赴了属于是。
话既然都说到了这份上,王世杰自然无不可,只是嘱咐道:“这人已经老实了,问什么答什么,朱兄可要控制住脾气,莫要伤了此人。”
朱长水眼睛泛红,闻言重重点头:“我晓得。”
说罢,王世杰将两人引了进去,复又坐会案几之后,拿起毛笔:“梁远儿,等会问你什么你说什么,你觉得不该说不能说的,就可以留着给统制郎君说,如何?”
梁远儿犹豫一下,复又点头:“要的!”
朱长水迫不及待的问道:“现在沂水县情况如何了?”
梁远儿好奇的看向朱长水:“还能如何?一万正军屯驻一县,还能如何?你还有什么指望?”
朱长水向后踉跄了两步,刚要再说些什么,王世杰却用毛笔敲了敲砚台:“说话就说话,好好说。”
梁远儿讪笑两句:“俺只是觉得这兄弟问话好没道理,在山东难道还没见过兵灾吗?百姓为奴为婢,征作签军,财货粮食女子被掳掠,全县一空了。”
朱长水脸色发白:“那朱天寿呢?”
梁远儿嗤笑一声:“在县城里关着,啧,若不是他配合的好,跪下的快,说不得到了现在武兴军还在沂水县蹉跎呢。”
王世杰接口问道:“朱天寿不是已经投靠你们金军了吗?怎么又被关起来了?怎么,前几日那么粗浅的反间计,你们就中计了?”
梁远儿摇头:“咋可能?这跟朱天寿是否投效无关。朱家庄就是一头肥羊,武兴军就是一只饿狼,狼吃羊有什么理由吗?
哦对,倒还真有个理由,俺隐隐听说,朱天寿与第一猛安那几个甲骑谋克全军覆没脱不开关系,这种事情都是宁杀错不放过的。
现在还留着他的性命,无非是让他配合征签而已,武兴军就等着击败忠义军后,把他碎尸万段了!”
听到这里,朱长水直接笑出了声,先是苦笑,随后大笑,最后竟然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就当王世杰担心这厮会不会把自己笑死的时候,朱长水的笑声瞬间一停。
他先是向着王世杰行了一礼,口称感谢,随后就对陈文本说道:“陈将军,我都问完了,咱们回报统制郎君。”
王世杰连忙拉住陈文本:“你正好把这厮压回主寨,这厮有些机密,只能说给统制郎君听。”
陈文本点头,用黑布蒙住梁远儿的眼睛,堵住他的耳朵,随即就带着这名俘虏以及朱长水等人匆匆离开了山寨。
王世杰在营寨侧门处待了片刻,却是突然想起被杖责的赵八等人,紧了紧衣服,取了些伤药,学着刘淮与自家五哥的姿态,去给这几人敷药去了。
另一边,几人抵达主寨时,已是夕阳西下,陈文本压着梁远儿在侧边稍待,而朱长水等人则是在甲士引领下,鱼贯入帐。
刘淮正在对着桌子上的沙盘看着什么,朱长水直接跪倒在地,大礼相拜:“统制郎君在上,受我等罪人一拜!”
刘淮吃着饼子,瞥了朱长水一眼,竟然没有上前搀扶,作什么交心的样子,而是说道:“现在知道朱三捅了多大的篓子了吗?”
“知道了。”
“起来吧,你跪我有何用?你该跪的是你们沂水上下的百姓!”
“是。”朱长水重重点头:“统制郎君,我别无所求,只求一个能戴罪立功,让我死了能心安的机会。”
刘淮点头:“也罢,你带着你的船,拉上愿意跟你走的人,顺着沂水向北,去沂水县抗金去吧。”
朱长水咬牙点头,复又疑问:“具体要做些什么?统制郎君可有示下?”
刘淮摇头:“只要抗金,你们什么都可以干。如果有信心,上岸与武兴军决战也可以。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们利用水上优势,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把你们的乡亲抢回来,烧点金贼的军粮,甚至扮鬼叫在夜间吓金贼,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觉得能面对天地良心即可。
我再提醒你一句,那里是你的家乡,里面的人是你的乡亲。不要学朱三那厮,你要对得起乡亲,对得起家乡。”
朱长水突然莫名落泪,然后再次重重点头,随即就告辞而去了。
虽然朱长水的船队水手都是现成的,但毕竟是兵凶战危,再谨慎小心也不为过。
在这一日间,朱长水又是选合适的船只,又是选调水手,还要准备一些兵刃器械,直到第二天夜间才大略成行。
星空璀璨,朱长水站上了舵楼,趁着夜色带着四艘武装商船,带着三百名沂水县出身的水手,开出了水寨,随后借着秋风,一路向北。
他们的家人们都在忠义军的保护之下,已经无所顾忌了。
之前宣称跟朱长水绝交的老胡也在船上,他伸手将一盏油灯捏灭,并且紧了紧桅杆上的绳索,随后看向了老友:“朱二十五,为了以防你不知道,段五那厮昨日晚上回了神志,并且记起了俺。”
朱长水扶着舵杆,目视前方,脸色不变,只是手指用力,骨节有些发白。
“段五昨日晚间跟俺说了好多废话,俺还以为他缓过来了。”老胡脸色平淡:“今日早上我一醒,就看见他用裤腰带把自己吊死了。唉……老段一家团聚了……也是好事。”
朱长水脸色依旧不变,微微自语:“知道了。”
“我知道了。”
声音细小,很快消散在了微醺秋风与沂水浪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