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叔,峰主呢?”茅屋内,陈宝双目通红,声音嘶哑。
叶望看着极为悲伤的陈宝,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峰主,峰主那么强的人,怎么会。”十九岁的陈宝还是不愿相信,他是炎光子在瀚城买酒时无意中捡到的弃婴,十九年中,炎光子虽然只是偶尔指点他修行,并未收他为弟子,却让他以侍从身份呆在雷啸山中,与宗门杂役完全不同。
“师尊不在了,雷啸山此后在宗门地位恐怕会一落千丈,你若想离开,我不留你,你若是想留,我也”叶望沉默一会儿,开口道。
“我自幼跟随峰主在雷啸山长大。”陈宝打断了叶望的话,语气坚定:“哪也不去。”
“好。”叶望拍了拍陈宝肩膀:“你有空可以将你需要的修行资源,功法整理给我,我会替你向宗门请要。”
“师尊虽然不在了,但他留下的雷啸山,我们得替他看好。”叶望说着,向屋外走去:“不要太过悲伤。”
陈宝听着叶望的话,点了点头,擦干眼泪:“师叔说得对”
“好,你先休息吧。”叶望说完这句话,已经走出茅屋,他御空而去,上了百雷崖。
踏入崖顶,看着一片狼藉的环境,之前他渡劫,与炎光子战斗的场景浮现心头,叶望不由眼圈一红,他走到炎光子濒死时他捏碎酒坛的地方,跪下来,将酒坛碎片拾起,又一片片拼好,放在炎光子死亡时所依靠的那块巨石边,然后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他很想将炎光子的遗体葬在雷啸山上,可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就像之前炎光子做戏时扬言要得到他的身体炼丹,云龙子断然不会放弃炎光子的先天空灵根遗体,对那种心狠手辣的人来说,炎光子的一切,他都不会放手。
想到这里,叶望不由捏紧了拳头,极其愤怒自己现在的弱小无力。
就这样,他在百雷崖顶跪了一晚,陪着他的师尊。
………
而在极远极远的大晋边疆,一条建立在灵脉上的长城蜿蜒延伸,宏伟威严,彻底将晋楚划分。
“苦哟,苦。”
“苦甚?”
“七年不碰女人,当然苦咯!”
长城一间岗楼内,三个身披战甲的中年男子开着玩笑,其中一名男子手里拎着一坛酒,一口酒,一声苦,喝着喝着,他将酒坛放下:“哎,现在好了,喝了七年,这酒都喝不出味了。”
“哈哈哈,急甚?再坚持三个月,就有人来换防啦。”同伴笑着回应。
“要不是还有这个念想,老子早就冲入楚地,杀他个干干净净了。”
“这里没牛,你吹什么?”
几人开着玩笑,岗楼上盘膝修行的少年睁开眼,微微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
少年名叫姬长空,大晋国姓。
虽然他姓姬,却恨透了姬姓之人,要不是当年他那个禽兽一样的父亲喝醉酒了府中丫鬟,他就不会出生在那个让他痛恨至极的家里。
因为是父亲酒后乱性所生,他母亲被生生打死,他也从小受尽凌辱虐待,可偏偏他又姓姬,想要离开家里根本办不到,外面也没人敢收留帮助他。
你是姬家人,岂能出去丢人现眼,死也只能死在姬家!
这是他那个畜生父亲,无数次醉酒后殴打他时常说的话。
好在他十七岁的时候遇到了那个同样庶出,但已经参军入伍的兄长——姬闻天,那是他十七年黑暗岁月里唯一的光,姬闻天那时已经四十七岁,入伍卫疆三十年的他因为战功卓越已经成为千夫长,因此在这一脉姬氏旁支中颇受长辈看中。
那一天,回家探亲的姬闻天看到了即使寒冬依旧身着单衣草鞋,在井边洗衣,冻得双手通红,瑟瑟发抖的姬长空,他走到男孩身前问:“你也姓姬?”
姬长空因为长期受到虐待殴打,身材瘦弱,嘴唇冻得乌黑,他仰看一身战甲的中年男子,眼中只有惊恐。
“好男儿,不受辱。”姬闻天伸手从腰间扯出一枚军牌,丢到十七岁的姬长空脚下,然后转身就走。“ 我会在这里待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如果你愿意跟着我参军,就还在这里等我。”
姬长空畏惧地望着对方高大背影消失在漫天雨雪里,又看了看地上的军牌,许久之后慢慢弯腰将军牌捡起,紧紧捏在手中。
此后,姬闻天带着姬长空踏上了守卫边疆的道路,也带他踏上了修行路。
姬长空天资不错,修行十四年已经达到结丹初期,与楚国边民发起的一些战争,或者妖兽厮杀中非常勇武,姬闻天身边的老兵都说他颇有几分姬闻天少年时的摸样。
就这样随着时光流逝,姬长空也慢慢成长得能独当一面,成为姬闻天麾下这方长城岗楼中的百夫长。
只是这十四年里,姬长空从未离开过这边境长城一次,他没有家,没有亲人,他不知道离开自己该去哪里,他也喜欢这座坐落在灵脉上灵气浓郁的长城,喜欢这里喝酒后经常胡说八道的士卒,喜欢那些给他讲各种边境异文的老兵,也喜欢经常进入城内森林捕兽采药的山民。
他喜欢周围的一切,唯独不喜欢,自己的姓氏。
就在姬长空盘膝修炼时,忽地,头顶原本明媚的阳光被什么东西遮挡了,他有些疑惑的抬头,看到了一只手,一只遮天蔽日的手。
那手庞大异常,从境外探来,高大的长城,岗楼与他相比,就像是小孩用泥土堆砌的玩物。
“敌袭,敌袭!”姬长空很快冷静下来,朝着楼下低吼,同时一拍身侧地板,一阵光幕形成,笼罩了这一方岗楼。
“又是哪些杂碎不开眼。”岗楼内喝酒喝得迷迷糊糊的三人,还在瞎聊扯淡,两百年的晋楚休战几乎已经使得大部分士卒对警报麻木,他们懒懒散散走出岗楼,看到头顶正在缓缓按下的巨大手掌,顿时愣住。
“愣着干嘛,还不赶紧他来帮我!”姬长空看着岗楼下醉醺醺呆愣愣的几人,顿时怒骂一声。
这声怒吼将几人惊醒,他们立即跃上岗楼,与姬长空一起驱动灵力吸收长城下灵脉灵力,想要开启护城阵法。
但是不知是不是错觉,在那拍下的巨掌笼罩之下,时间仿佛减速,以前盏差时间能被他们催发的护城阵法,此刻居然迟迟不能触发。
他们四人只能眼见着巨掌落下,拍得还未完全形成的护城法阵光幕吱吱作响。
“干!撑不住了!”眼见护城阵法已经开始起丝开裂,根本抵挡不住那巨掌之威,维系法阵运转的众人都是口鼻溢血,那名醉酒男子已经彻底惊醒,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恐,扭头询问姬长空:“怎么办?”
谁想姬长空却是直接承受着脱离阵法的反噬,喷出一口鲜血,撤出岗楼,极速向着远处飞去。
“干!”见到姬长空如此举动,剩下三人皆是一愣,随即怒骂不止,他们没想到一直恪尽职守的姬长空此刻会做逃兵。
但是此刻却是无可奈何,他们修为不及姬长空,无法从阵法中抽身,只能满眼怨恨的看着对方离开。
姬长空疯狂催动全身灵力,极速奔驰,甚至没有时间去擦口鼻鲜血。
同伴确实看错了他,却错在将他看成了逃兵。
此刻他神坚毅,透露出一股决绝,紧盯着长城极远处的一座烽火台,朝着它全力前进。
他在岗楼上,比同伴更早发现巨掌,也发现那庞大异常的巨掌根本不止一只,而是很多,至少他神识所及范围,每一座岗楼,都受到巨掌攻击!
这根本不是一次简单的入侵,而是早有预谋,他看不清那巨掌主人的实力,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那恐惧让他手脚冰凉,本能的想要放弃抵抗。
可是他不能,心中恐惧升起的一刻,他也立即明白,这不是以往简单的两国摩擦,这是国战。
楚贼出手即是杀招,就是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停歇休养了二百年,大楚此刻,要再掀国战!
既然敌人有备而来,显然不会给他们这附近驻军有任何通风报信的机会,定然早就布置下了封锁隔绝的手段神通,可是他们没法,不代表狼烟不能。
边疆长城每百里设一岗,十岗增一烽火台,烽火燃,狼烟起,非化神不可阻,不可遮,不可掩!
敌人再强,可能有化神老怪亲自出手吗?
不可能!
此刻姬长空虽然惊恐,思维却异常清晰,只要点燃烽火狼烟,敌人阴谋,就不会得逞。
虽然他讨厌姬姓,讨厌这个由姬姓领导的大晋,可他是一名军人,这个国家里有曾经为了救他而死的老卒的儿女,有他尊敬的兄长敬重拥护的长官,有他那些喝酒聊天的兄弟的父母,还有那些给他山果小吃的采药孩童!
所以他一定要将这份对方想要绝对封锁的消息传递出去,为此,不惜任何代价。
很快,姬长空来到了烽火台前,正要驱使灵力点燃烽火。
一股可怖的灵力将他包裹,天空上传出一道戏谑的声音:“哟,居然有只老鼠溜到了这里。”
灵力裹挟下,姬长空只觉得全身被一只无形大手束缚,丝毫动弹不得。
可是他染血的嘴角却勾起一丝笑容,眼神决绝,他对自己被敌人擒住没有丝毫意外,他的目的只是达到烽火台周围就行了。
丹田处,灵力疯狂汇聚,元丹逐渐起丝开裂,姬长空此刻脑海中只有十四年前那个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熬不过去的冰冷寒冬,漫天雨雪里,姬闻天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迎面吹向他的冰雪,短暂的温暖里,那个男人说了句他铭记终生的话。
“好男儿,不受辱!”姬长空仰天狞笑,满脸傲然,盯着巨掌地眼中只有不屑。
他从一开始就打算自爆元丹,点燃那堆狼烟。
“哦?”可是天空那道威严的声音依旧只有戏谑:“可是蝼蚁,终究是蝼蚁”
姬长空忽然感觉周围包裹自己的灵力更加浓郁,他眼神惊骇,只觉得自己身体受到无尽压力挤压,体内元丹碎裂,他的自爆像是一团闷火,熄灭在他自己身体里。
瞬间,他七窍流血,意识模糊,包裹他的灵力散去,姬长空无力的从半空掉下,重重摔在地上,像是一截脱落的枯枝。
他身前那堆两百年未被点燃的烽火,此刻依旧未燃。
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姬长空绝眼中只剩不甘,但是很快,那不甘消失,他眼中浮现一抹笑意。
姬长空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目光投向了兄长姬闻天守地的方向,在那个离他三百里远的边城上空,一道滚滚狼烟,正破开一切阻碍与封锁,腾旋升起。
狼烟升起片刻,顿时延绵长城上,无数道狼烟接连而起,沉重雄浑的号角声紧跟着此起彼伏,响彻大晋边疆。
这一方长城界外,有威严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愤怒:“罢了,迅速入城,布阵。”
顿时,被摧毁的这一段千里长城缺口处,慢慢缩回的遮天巨掌之下,黑压压一片人群迅速飞入,延绵不绝。
而在他们脚下的草木泥土中,两百年前战死的二国无数士卒枯骸,在数不清多少个日起月升后,又以他们空洞的眼眶见证着这一刻楚晋即将再次爆发惨烈国战的开幕。
狼烟起,军号响,千军万骑披重甲,十万男儿赴边关,旌旗猎猎遮长空,长戈森森烁日寒,战火重燃妇孺泪,楚界晋边荒骨叹!sxbiquge/read/74/7425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