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邓布利多的阻碍。”德莱恩顿了顿,又说:“还因为很多愚蠢的人无法理解您伟大的战略和远见。”
“邓布利多?”
格林德沃缓缓道:“在邓布利多回避跟我见面的时候,我的事业其实就已经露出了失败的征兆。”
“全世界都以为我的势力不可阻挡,只有我自己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偏离了我们的……我最初的理想……”
他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狭窄冰冷的监狱里,一遍遍以自己的失败为食粮,反复地咀嚼着,追悔着——
如果在决斗中,他没有过于迷信老魔杖的力量……忽略了对技巧的锤炼……或许就不会败给邓布利多。
如果他对麻瓜的举措稍微宽容一点,或许自己的下属就不会悄然选择背叛。
如果当初他杀掉了所有麒麟,不要将选举交给自己根本无法掌控的生物……
如果他能彻底笼络克雷登斯,让那个头脑简单的小子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冲锋陷阵……
如果没有因为斯卡曼德看起来傻乎乎的样子就掉以轻心,而是早早就杀了那家伙……
甚至最早……如果他对阿不福思和阿利安娜耐心一些,认识到那两个小累赘对邓布利多有多重要……
可能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但数来数去,格林德沃发现,自己需要改变的命运节点实在太多了。
帝国的崩塌并非猝然降临,无数的错误导致了他最终的失败。回顾过往,似乎每一次他站在岔路口上的时候,都选错了方向。
在漫长的回忆当中,格林德沃终于明白过来,让他失败的并不是邓布利多,而是他自己。
他一开始就做了错误的决策,用残暴和极端的统治让自己变成了全世界的敌人,以至于无论多么如日中天的局势都是烈火烹油,燃烧时熊熊烈烈,熄灭后才发现底下早已经没了柴火。
因为他挑战的不是麻瓜,也不是巫师数百年苟安形成的懦弱回避思维,而是世界固有的秩序,和所有人的基本利益与道德。
“我不是败给邓布利多,我败给了自己……我输在年轻时的狂妄与无知。”
格林德沃再次强调了一遍,看着自己忠诚的下属,露出平和的笑容,说出自己经过长久的思考以后才终于愿意承认的事实。
“残暴的统治是无法长久的,京特,再美好的前景也抵不过近在眼前的痛苦。”
“五十年前,我们四处树敌,孤立无援,看似强大,但就连内部都矛盾重重,无数人都在质疑和反抗。”
“为了消除反对的声音,我们铲除所有提出反对的人——哪怕那些曾经是我们的伙伴、是我们的亲人……哪怕他们其实是正确的……”
“这不对。”
格林德沃长长地叹息一声,说:“矛盾和问题始终存在,捂住别人的嘴不许说话,这才是最危险的。”
“跟我们志同道合的是同伴,跟我们有不同理念的人,难道就一定是敌人吗?”
“你瞧,我曾经杀了很多人都没有得到的理解,现在只杀了这么一点,就轻易得到了。”
他伸出手指,点了点放在桌子上的报纸。报纸有厚厚的一沓,上面写着不同的文字,还散发着油墨的气味。
那是他的部下从各个国家收集到的魔法界新闻。
这些报纸在送到格林德沃手上之前,德莱恩自己先快速地审查过一遍,确定报纸上没有写侮辱性的言论。
同时他意外地发现,很多文章都在称赞巫粹党最近的行动,重提麻瓜对巫师的威胁,过去除了巫粹党,可没多少人这么说。
当然,也有一些人长篇大论地分析格林德沃的阴谋,意图唤醒巫师们对巫粹党血腥历史的记忆。
但是经历过那些黑暗时代的巫师如今已经是少数群体,大部分人都对此抱着乐观的、支持的态度,甚至很多人认为格林德沃在监狱中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惩罚,也忏悔和改正了自己的想法。
“犯过错的人比一直正确的人更适合成为统治者,因为他知道什么选择是错误的。”——这是最近流行的一种说法。
巫粹党杀人的时候并没有手软,但风评却意外地好转了。
“再想想你身边的人,京特,他们现在因为杀戮而感到痛苦还是荣耀?在行动结束以后,他们身上是发泄了对生活的不满而感到空虚和迷茫,还是增强了对身份的认同和自豪?”
“看上去相似的行为,因为那一点小小的不同,结果就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差别,这才是决定胜败的关键。”
格林德沃说得有些凌乱,德莱恩觉得自己好像懂了,又有一些茫然。
“先生,我不明白。”
他半跪下来,仰头说:“难道我们要像邓布利多一样……去保护麻瓜吗?保护那些迫害我们的人?我们难道要当暗中的魔法部?像所谓的正义使者一样?”
德莱恩像迷路的羔羊一样看着自己的君主,低声问道:“那……建立巫师领导的全球秩序……巫粹党的理念……为了更伟大的利益……难道这些都要放弃吗?”
“放弃?不……我们只是要找到一条曲折蜿蜒、但一定能抵达目标的新路。”
格林德沃摸了摸德莱恩的脑袋,说:
“不要学我,一味采取极端的暴力手段;也不要学邓布利多,畏惧牺牲,被所谓的道德和法律囚禁。”
“那……我们该怎么做?”德莱恩问道:“我该怎么做?”
格林德沃说:“去当给黑暗带来光明的人,给绝望带来希望的人。学会给大部分人带来利益,而不是带来死亡。学会去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问题。”
“你不能放下手中的魔杖,但要始终站在道理和正确的那一边。”
“京特,去看看最近流镜中的那些视频……录像该怎么剪裁展现都是维德的意见吧?他虽然年纪小,但是这些道理,他早就懂了。”
“那孩子同时了解巫师和麻瓜,最重要的是头脑清醒,擅长从过去中学习经验,不拘泥于简单的白魔法黑魔法。多跟他交流,听一听他的意见,你会学到很多。”
“邓布利多真是把他教得很好……”
格林德沃怅然地说,脸上露出深深的疲倦。
见状,德莱恩尽管心中思绪依然纷乱如麻,却还是安排着,让格林德沃能好好休息。
离开格林德沃的卧室,德莱恩走在空旷的走廊上,忽然意识到,虽然格林德沃说了那么多,却始终没提他带上维德的真正目的。
但不管怎么看,都肯定不是为了把那个少年巫师强行拉上巫粹党的船,也不是为了威胁他不许对那些铃铛动手脚。
还要跟那孩子交流……交流什么呢?炼金术?还是视频编辑的技术?
德莱恩心烦意乱,完全没办法静下心思考。
格林德沃的自叙几乎否定了他自己的人生,也否定了德莱恩几十年的追求和理想,让他一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不知不觉间,德莱恩走到礼堂,看到这里还有十来个人——有的是喝醉了没回卧室,也有的还聚在壁炉前小声聊天。
德莱恩靠在窗帘旁边,注视着那些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跟刚开始巫粹党聚集的时候相比,主动摘下兜帽的人变多了,脸上露出笑容的人也变多了。
还有那几个帮大家准备衣服的女巫,德莱恩还记得她们之前总是神色紧绷,寡言少语。
那种隐隐透着畏惧的模样,好像身边都是什么吃人的怪物似的。
但是现在,她们围在参与了行动的两个巫师旁边,一边忙着针线活,一边听对方讲突破麻瓜士兵的封锁、解救了几个差点被放干血液的麻瓜小孩的经历,时不时发出惊叹,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同情、愤慨、敬佩等神色。
那两个男巫受的伤按道理早该好了,但他们身上依然缠着绷带,并且得意洋洋地炫耀自己是怎么教训那些麻瓜富商和贵族,迎来同伴的喝彩。
当然,也有其他桌子上的巫师发出喝倒彩的嘘声,但他们装作没听见,甚至更骄傲了。
这种轻松自然的氛围,跟德莱恩原本预想中的严肃、奋进、激昂完全不同。
就好比举行宴会时,格林德沃先生没让人把礼堂布置成几张长桌,所有人规规矩矩地按身份地位坐下,共同举杯强调巫粹党的目标和口号,而是变成了街边小酒馆一样。
忽然间,德莱恩好像明白了格林德沃说过的那些话。
残酷的统治会让自己的同伴都分崩离析;但附加了正义、拯救、荣誉和使命,即使不去反复地强化思想,却能聚拢更多的人心。
维德·格雷……那孩子小小年纪,格林德沃先生为什么认为他能理解这些?
……
维德不知道格林德沃跟心腹下属宣传了自己一波,只是发现德莱恩开始频繁出现在他的周围,而且总是用一种审视的、观察的眼神看着他。
不带恶意,但却让人觉得心里毛毛的。
两天时间飞快地流逝,最后一批希万吉斯铃铛也完成以后,维德活动了一下身体,见时间还早,决定回房间再看一会儿书。
昨天维德从书架上翻到了一本魔法笔记,里面记载了好几个高深的咒语,包括【火盾护身】这种强大的魔法。
他还记得电影中蓝色燃气灶焚烧巴黎的壮观景象,在上次的活动中,维德也看到格林德沃是怎样凭借这一个咒语,就带领着不太成熟的新一代巫粹党,压制了麻瓜的火力。
维德没有深究这本书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书架上,只是把每一行字都牢牢地记下来,然后放在心里反复琢磨。
如果每天都能从书架上“淘”到这种品质的书,维德觉得自己真的暂时不想回学校去了。
但是一出门,他又碰到了德莱恩。
“完成了吗?”严肃的男巫看着他问道。
“是的。”维德说。
“一起走走?”德莱恩侧头示意了一下。
维德犹豫片刻,接受了这个邀请。
“我们今天又攻破了一个麻瓜名流的私人别墅。”
走出一段路后,德莱恩说:“那家伙倒是没有参与那些可恶的实验,而是囚禁了十几个年轻女孩,强迫她们出卖身体。”
维德没问那个麻瓜的下场,而是问:“那些女孩呢?”
“用遗忘咒洗去这段记忆,送去附近的麻瓜医院了。”德莱恩说:“那位名流保险箱里的钱拿出一小部分,足够支付她们所有人的医药费。”
维德闻言,竟然有些感动。
巫粹党刚开始总是把受害者全部丢下,让他们成为魔法部麻烦的一部分。
而魔法部处理的方式,就是把受到魔法伤害的患者送去治疗,普通的伤病患者就全都丢给当地的麻瓜**。
至于之后那些患者会怎么样,喊着保护麻瓜的魔法部其实也并不关心。
但现在,这些巫粹党终于明白,对麻瓜而言治病是个漫长又痛苦的过程,高昂的医疗费能压垮很多普通家庭,但巫粹党要想解决这个问题却只是顺手的事。
他们甚至还学会了遗忘咒的新用法——不仅仅是隐藏魔法界,还能让那些受害者遗忘痛苦的记忆,重拾生活的希望。
后面这一条并不是维德的提议,而是有些心软的巫师发现受害者刚被解救出来就选择了**,因此才会这么做。
维德感慨地说:“你们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尽管她们不会记得,但这份荣耀却不会褪色。”
“荣耀……”
德莱恩琢磨着这个词,忽然问:“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维德·格雷?”
“……什么?”维德心里一跳,仰头不解地问。
“最近我在想,你是被迫才跟我们合作,还是在利用我们达成你自己的目的?”
德莱恩平静地说:“你也想要让那些家伙**吧?”
“肮脏丑陋的人性在那些麻瓜身上展示得淋漓尽致,但权利和金钱的庇护下,麻瓜的法律制裁不了他们。”
“为了保护魔法界,无论是魔法部还是邓布利多,都不会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只有我们,只有我们才不畏惧杀人。”
德莱恩看着维德的眼睛,直白地问道:“所以不是我们选择了你,而是你选择了巫粹党,是这样吗?”
维德深吸一口气,无奈又无辜地说:“难道是我强迫你们来绑架我的?”
“我不过是觉得那些家伙确实反人类又没道德,所以完成任务的时候比较尽心尽力而已。”
“还是你觉得我平时应该消极磨洋工,暗中给你们使坏,挨上几发钻心剜骨以后再配合,这样才显得比较正义?”
德莱恩一副“随便你怎么说”的表情,移开目光,顺手递过来一张羊皮纸。
维德:“……友人帐?”
“最新款,可以长时间留存信息,直到看完以后才会消失。”
德莱恩说:“收下吧……即使将来你回到霍格沃茨,碰到同样的事,依然可以找我。”
“为什么?”维德忍不住问道。
沃维莱特和莫罗愿意提供帮助也就算了,德莱恩平时跟他可没有多少交流,似乎还有把他当成什么幕后黑手的意思,即便此刻脸上也没什么笑容,却突然表现得这么大方。
“格林德沃先生让我跟你多交流。”德莱恩坦率地说:“我倒是不介意被利用,但我想知道……你这样的孩子,凭什么能被那位先生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