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请三思啊!”
平州行在,李明的书房里。
长孙无忌正在苦苦劝谏李明陛下,试图说服他的这位好大外甥收回荒唐的成命——
也就是采纳李靖的第三种方案,一退到底,回到齐州,吐出这场战争中所获得的一切土地。
那就是,黄河南岸的中原富庶之地,让大明能彻底压过大唐的关键。
明明都已经识破对方的战略了,为什么还要这么思想滑坡?
“中原是唐国的重要经济命脉,只要能占住,时间一长,敌人不攻自溃。
“现如今敌方的战略已经被破解,六万唐军主力的方位已经被确定,且时刻处于监视之下,没有奇袭的土壤。
“陛下为何仍然执意要收回兵锋,放弃前期攒下的所有优势,回撤至齐州一线?”
长孙无忌的声音几乎带着央求的意味。
他不是在质疑英明神武的大明皇帝。
他只是非常不解。
齐州一线,基本也就是战前的边界线。
打了老半天,明明已经上高堵泉水了,为什么却突然要缩回一塔?
这位半路出家的国舅可太希望李明赢了,比其他从始至终的十四奸党骨干成员都要积极。
正因为他是半路出家的,在半道上跳下了大唐这辆车,上了大明这条贼船。
如果大明这条船抛锚了,那岂不是显得他很呆?
长孙无忌可是先叛李承乾,又叛大唐的三家姓奴,自觉历史评价已经好不了一点了。
如果最后仍然是大唐获胜,李承乾吃鸡。
那长孙无忌也别担忧什么历史评价了,他自己很快就要变成历史了。
比自己抛掉的股票猛涨还要恐怖的,莫过于这支被始乱终弃的股票还会找上门来找他报仇。
长孙无忌扪心自问,李世民、李承乾二圣就算再怎么宽宏大量,想必也肯定容不得他这个首鼠两端的二五仔了吧。
所以,为自己计,长孙无忌比其他的十四奸党更没有选择,他必须尽自己的一切努力,彻彻底底地把大唐摁死,把李明扶上位。
这就让他的心态难免受到影响,变得躁动不安。
“长孙公,你冷静些罢。陛下做此决定,自然有他的道理。”
房玄龄淡定地饮了杯茶,不失时机地戳一戳老对头。
在收获对方一个白眼以后,老房嘴角微微一勾,转而又问李明:
“那请问陛下,您是还有什么顾虑么?还望为我等解惑一二。”
李明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地图上,吩咐两人:
“替我把墙上的地图取下来。”
巨大的地图像地毯一样铺在地上,李明趴在上面,用笔在郑州以西的位置画了一个圈。
“李世绩的队伍在这里,一共六万,皆是大唐的最精锐部队。”
接着,他又在洛州画了一个圈。
“这里是东都的驻军,由李大亮率领。唐军用这些不入流的军队,拖住了李靖的队伍。
“然后再往西,是程知节的崤山古道守备部队,把守着函谷关和潼关。再然后是阿史那社尔统领的京城北衙禁军屯营……”
李明把唐军的布置图一个一个圈在地图上。
这些珍贵的军事情报,都是尉迟循毓、来俊臣、狄仁杰和执失步真的谍报机构,花费了巨大精力和智慧,冒着生命危险收集来的。
“这基本囊括了目前唐军阵营的所有将领和主要军事力量,十分详尽。”
房玄龄钦佩地点点头道:
“可是陛下,从布防图上看,唐军呈现出了明显的防守态势,对前线威胁最大的力量,也就是李世绩的六万精锐。
“您凭这些就做出了全面撤军的决定,是否有些过于谨慎了?”
“对面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威胁,陛下如果要谨慎起见,可以稍稍后撤,让出一两个州即可。
“何必把吃进去的一下子都吐出来呢!”长孙无忌焦躁地摩挲着下巴。
现在两个老成持重的老头成了激进派,而敢爱敢恨的童年皇帝却成了不折不扣的保守派。
这情况让他俩始料未及,纷纷表示陛下为何要丧权辱国。
李明摇摇头:
“威胁不在看得见的敌人,而在看不见的敌人。”
“看不见的敌人?”老房和长孙面面相觑。
“这里。”李明指了指“明占区”以南的几个州县。
因为兵力有限,要同时兼顾进攻、防守和维稳所需的人力和补给,所以明军不可能占领整个中原,把有限的人力像洒芝麻一样洒出去。
他们占领的,是沿黄河南岸的那一条走廊。区块最核心,土地最肥沃,跨河补给也最简单。
而至于南边那几个不靠黄河的中原州县,比如宋州、许州、陈州等地,明军就没有余力染指了。
一是集中兵力,二是那些州县分布有淮水的支流,进攻起来比较困难。
明军不染指也就罢了。
然而在战场态势图上,唐军的踪影却也没有出现在那里。
“这很古怪。按理说我军占领了黄河沿岸,那敌方应该立刻补强这三州的防线才是。
“可是根据我们的情报,唐军却将主力放置在郑州以西,南部中原至淮水一线的州县防务全部放空。
“这是为什么?”
李明的问题,房玄龄和长孙无忌回答不出来。
“确实……有蹊跷。”房玄龄**着胡须,斜了一眼长孙无忌。
“国舅,你怎么看?”
长孙无忌脸色沉凝,不发一语。
李明用小拳头捶了捶这几个地方:
“我怀疑,并不是唐军没有在此大规模部署兵力。而是那些兵力都藏了起来,没有暴露踪迹。
“看看,唐军一方,还有哪一位能领兵打仗的指挥官没有浮出水面,被我们的细作探子观察到?”
“嘶……”两位曾经的大唐巅峰文臣在脑子里过着一个又一个名字,和态势图上的姓名一个个做着比对。
“是我的父皇,李世民。”
李明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的位置还没有暴露。他在哪儿,他指挥的是什么军团,处于什么方位?我们一概不知。”
房玄龄立刻反驳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太上皇陛下年事已高,所以选择留在京中运筹帷幄,而不是御驾亲征亲临前线?”
李明干脆利落地摇头:
“我父皇逢战必身先士卒,他不会龟缩在后方的。”
在原本的世界线上,李二同志也差不多是在这几年里选择了亲征高句丽。
连大老远的高句丽,他都不辞万里地蹦跶过去。
这离关中近在咫尺、又交通方便的中原古战场,他没有道理不帮帮场子。
长孙无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他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下了头:
“是的,陛下说得有理。太上皇……不是闲得住的人。”
作为李二陛下的大舅哥,长孙无忌对那位大老爷的性格多少也算是有些了解的。
陛下的外在表现或许和好大儿李明有所不同,但是内核是极其相似的——
都对自己的文治武功有着极强的信心。
而战争,又是综合检验文治武功的绝佳时机。
当这两位极其自信的君主,生在同一个时代,又分属两个对立的阵营。
那么如果不直接来一场面对面的较量,检验检验儿子的真正成色,李世民就不是李世民了。
“所以,我认为。”
李明在从齐州到郑州这一线的南方,画了一个大圈。
“我的那位不务正业、退休已经没事干只想打仗的父皇,此刻大概领着另一支部队,在这一带转悠,伺机寻找战机。
“这一带的防卫目前由薛仁贵负责。以小薛的实力和他手下的军队素质,未必是我父皇的对手。”
这也不是李明替自己的老爹吹牛逼。
薛仁贵虽然是少年英才,但离千年不世出的“斌”帝李世民,恐怕还是略有亿点差距的。
对于这个结论,房玄龄和长孙无忌也表示同意。
“如果薛仁贵战败,他的防区失守……”
这个念头,让两位老臣脸色骤变。
南岸诸州失守,意味着明军主力被四面包围,意味着战场被压缩在狭小的郑州,意味着包围圈里的共计二十余万人,全都得依靠横渡黄河的水运才能吃上饭!
公元七世纪的敦刻尔克大撤退啊这是!
“唐军水师就集中在洛州至郑州一线,港口河渡就那么几个,他们一定会阻挠粮草运输和人员后撤的。”
李明声音低沉。
“一旦东撤齐州的走廊被断,后勤不畅,围困的时间一长,会发生什么,不需要我向二位再多解释什么了吧?”
“我军主力被全歼……”长孙无忌面色苍白地喃喃道。
“所以,我坚持要将部队收回到齐州。”李明敲黑板道。
“齐鲁之地不似中原,有泰山为倚仗,有纵贯南北的河流隔断,易守难攻。
“而且战线短,我军在那里经营的时间也更长。
“在李靖的统一指挥下,顶住我父皇的攻势并不困难。”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点点头,纷纷表示陛下英明。
李明陛下的讲解非常详尽而合理,而两位老头也不再是愣头青了,道理说通以后,也能戒骄戒躁。
现在的主要任务,不是一口气灭掉大唐。
而是先稳住自己,别被大唐给一口气灭掉。
“齐鲁之地不能丢,要好好巩固,作为将来我们继续南下的桥头堡。
“要迅速向那里输送钢铁、木料、粮草、盔甲、马匹等辎重物资,将那里打造成让人望而却步的堡垒。”
李明下达着命令。
但愿回撤得足够及时……他在心里默念。
…………
“郑州以东补给不畅?”
侯君集得报,蹭地蹦了起来,忍不住破口大骂:
“薛仁贵那厮干什么吃的?!”
背靠大河,一片平地,地处富庶的中原,居然还特么能让士兵饿肚子?
那家伙会不会打仗?
“那小子写信过来是什么意思,要和我们抢吃的?”
薛万彻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凑了过来。
李道宗比他俩更冷静一些,问:
“他是不是遭遇了敌袭?”
“有是有,不过……”侯君集满脸都是嫌弃,展开了薛仁贵寄来的战报:
“都是些不起眼的小仗,一场遭遇战顶多有几十上百号人参与。
“就这样,薛仁贵被人断了补给。”
李道宗皱起了眉头。
“不管是薛仁贵是技不如人还是怎么的,他保证的是我们与齐州之间的通路。
“他遇到了麻烦,我们得支援他。”
“切。”薛万彻毫不掩饰鄙夷:
“明明是让他过来支援我们的,结果还得我们分兵去支援他?
“李世绩万一打过来怎么办?”
侯君集纠正道:
“万彻,江夏王说的是对的。
“怎么处理小薛是后话,当务之急是……”
“当务之急是保存我们自身的安危。”
李靖打断了他们,在三人组惊讶的目光中,背着手踱步走进了他们的营帐。
现在的李靖日渐消瘦,简直都脱相了,脸庞棱角分明,充满了硬朗的线条。
完全不像之前那个胖萌胖萌的小老头了。
“羊尿泡”被繁重的大军指挥给拖得彻底瘪气了。
“薛仁贵被处处掣肘,又处处找不到敌人的踪迹,这不是他的问题。”
李靖看着三名还在状况外的手下,自顾自继续说道:
“他这次碰到的敌手,换你们你们也麻爪。”
三人愣了一会,侯君集最先表示不服:
“大总管,您这是什么意思?”
“唉……意思是,我们应该火速撤离郑州了,即刻点兵。”李靖叹了口气。
三人大为困惑不解。
“撤?撤去哪里?”
李靖:“齐州!”
这下三人彻底不会了。
“大总管这是为何?”
“因为我们就要被太上皇包饺子了!薛仁贵的防区一旦失守,我们就无路可逃……”
话音未落,传令来报。
“大总管,李世绩军有异动!”
…………
郑州以东的汴州城,薛仁贵的主营帐之所在。
一大清早,他的部队遭受了敌人的又一次主动进攻。
“又来?”
薛仁贵以为这又是和以往一样的骚扰,虽然很是恼火,但并没有很放在心上。
他已经开始有些脱敏了,每天被骚扰好几次,换谁都得麻。
不过他还是保持着足够的警惕性,亲自奔赴前线战场。
然后他便发现,这次的敌军和以往的小股部队骚扰明显不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