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画面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它被秦青洛那浩如烟海、重如山岳的武意层层包裹、深深掩埋,如同沧海中的一粒明珠,微小得几乎可以忽略,却又坚韧得难以磨灭。
闵宁脸上飞扬的神采停滞片刻,旋即慢慢收敛。
“王爷之武意…浴火重生后,更上一层楼。”
她缓缓说着,面无表情,语气分外地轻。
说罢,闵宁轻轻一抖,身上劲装也随之一震,仿佛抖落开一身武意,周身那恣意奔流、无拘无束的武意如群鸟投林般散尽。
陈易敏锐地察觉到了闵宁武意瞬间的凝滞和情绪的剧烈波动,以及她看向秦青洛时眼神中那抹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目光在二女之间流转,最终落在秦青洛身上,只见她依旧端坐,蛇瞳低垂,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酒液,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小家,从未出现过。
瀚海楼内,唯有秋露白的冷香,愈发清冽入骨。
闵宁无言地沉默起来,全无方才争锋相对的火气,只是坐下以后,便一点点地抿着杯中酒水。
陈易试图无声地靠近些,以缓和闵宁忽地略显落寞的心境,只是,她也无声地回避了些。
对座的女王爷虽察觉闵宁身上些许的变化,好似利剑归鞘,暂时敛去了所有的锋芒,但她仍不明就里,不知闵宁这般变化的原因何在。
不过既然如此,便不触人家霉头为好。
秦青洛扫了眼无声间试图靠近闵宁的陈易,心中略有不满,但还是暂且忍耐下来。
后半夜的酒,喝得沉闷。
酒盏抬起又落下,偶尔碰杯,多是闵宁在喝。
她几乎是一个劲地灌酒,沉默得像一块江底的石头。
前半夜针尖对麦芒的火气去得无影无踪。
偶尔,许是觉得气氛太过死寂,她会强提起一丝兴致,聊起些江湖上的见闻,刀光剑影,奇人异事,但这兴致来得快,去得更快,话头往往没说几句就断了线,坠入更深的沉默里,她便又端起了杯。
最后,浓重的醉意彻底弥漫了瀚海楼。
闵宁醉意最深,身子一软,伏倒在了桌案上,脸颊贴着冰凉的桌面,呼吸沉沉。
秦青洛虽也饮了不少,面上绯红,眼神却还有清明。
要说闵女侠醉得也醉得很有大侠味,长剑斜挎,单刀低垂似要掉下,衣衫褶皱层层像是老人的脸,寻常街边酒馆里,常常能见到这样被情所伤的江湖浪子。
秦青洛她瞧出闵宁状态有些不对劲,不单是醉,更像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倦怠颓丧。
她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对陈易道:“她醉得厉害,你送她回客院安顿吧。”
出乎意料的是,许是闵宁醉得太深,竟没有摆手强撑。
陈易点头,起身去搀扶闵宁。
入手处身躯柔软却沉重,带着滚烫的酒气,他半扶半抱着将她带起,一步步挪下楼梯。
走到楼外,夜风一吹,闵宁似乎清醒了一瞬,强撑着站稳了些,抖地用力推开了陈易。
“……不用你送。”她声音含糊,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睛努力睁开一条缝,却不肯看他,“让…让个婢女带我回去就行。”
陈易还想坚持道:“我送你到门口。”
“说了不用!”
闵宁忽然拔高了声音,虽无力,却带着一股执拗的抗拒。
陈易发丝微动,不知怎么,抖地有些被震慑住了。
她晃了一下,扶住旁边的廊柱,喘了口气,重复道:“我不想要你送。”
陈易看着她这般情状,心下了然,猜想她必是窥见了秦青洛武意深处那惊鸿一瞥的小家,被伤到被触动,一时心绪低迷。
归根结底,无非又是为他吃了醋,伤了情。
他心底叹了口气,愧疚有之,但也隐隐觉得这事并非无解,他总懂得如何补偿一个为他吃醋的女人,无论是谁,长久以来,无论谁吃再多的醋,陈易都总有补偿。
眼下她既执意如此,便先依她。
他无奈,只得唤来两名侍女仔细搀扶,目送着她们架着闵宁,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通往客院的回廊尽头。
回到楼上,酒气依旧浓烈。
秦青洛还坐在原处,一手支颊,许是醉意上头,平日威严的眼波,也流转了起来,精神看着竟比方才还抖擞些。
“送走了?”她问。
“嗯,她不让我送,让侍女扶回去了。”陈易坐下,揉了揉眉心。
秦青洛听了,蛇瞳中掠过一丝了然,想了想,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
她也心觉闵宁这般作态,无非是吃味赌气。
如此看来,自己今日这番无形的交锋,算是暂且将这劲敌逼退了。
她心下如释重负,只觉得前路豁然开朗,再无旁人能阻她纳陈易入府为妃,也无人能阻止陈易娶她为妻。
这般想着,一股豪情混合着酒气涌上心头,她猛地站起身,想要说些什么,或许是宣告胜利,或许是调侃陈易两句。
然而酒意上涌,身形猛地一晃,踉跄一下,似要向前跌倒。
陈易见状,下意识起身箭步上前,伸手欲搀扶。
可秦青洛却在瞬间稳住了身形,非但没倒,反而就着陈易靠近的势头,一把攥紧了他的臂膀,借力猛地向前一凑,
温热带着酒香的唇瓣不由分说地堵住了陈易的嘴。
饶是陈易身经百战,也被女王爷这突如其来、霸道无比的一吻给惊了一下,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只是他反应极快,愣神不过一息,便立刻反客为主,手臂环上她的腰肢,探前加深了这个吻,汲取着那份独属于女王爷的气息。
秦青洛似乎没料到他反应如此迅速激烈,原本的主导地位顷刻易主。
在他彻底占据主动没多久,她便有些招架不住般地,猛地用力推开了他,飞快地分开了。
唇分,带出一缕银丝。
秦青洛呼吸略显急促,脸颊酡红,那双蛇瞳却亮得惊人,在烛光下闪烁着危险的光。
陈易抹了抹嘴角,面对这突然袭来的一吻,笑问道:“王爷是在装醉?”
她微微喘着气,不等陈易继续开口追问,竟伸出手指,带着几分醉后的蛮横,冰凉的指尖勾住了陈易的下巴,迫使他微微抬头。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勾起一抹冷艳又得意的弧度,冷笑道:
“**,只有你会装?”
陈易下意识愣了下,所幸脸皮厚,并未怯场,反而笑盈盈道:
“我对王爷的一番真心实意,可是天地可鉴。”
所说的,自然是他的剑意天地。
因为足够博爱,对每一个心系的女子,都是天地可鉴的。
陈易搓了搓手,问道:“王爷夜深了,可要下官送你回去?”
夜色寂寥,楼外凉风习习,穿过廊庑,吹得秦青洛几缕散落的发梢轻轻飞舞。她听了陈易要送她回房的问话,却不答,只是拿眼斜睨着他,唇角那点冷艳的弧度未曾消减。
陈易面上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失望,像是真心期盼落空。
秦青洛瞧见他这神色,非但没有心软,反而在他面前,做出了更出乎意料的举动,她手指勾住自己玄色蟒袍的襟口,缓缓向旁边一扯,露出底下素色的中衣和一小片锁骨的肌肤。
随后,她竟俯身,信手捡起桌上闵宁方才用过的那只空酒盏,拎起酒坛,随意地倾入些许清冽的秋露白。
她将酒盏凑到鼻尖,轻轻一嗅,那双威严的蛇瞳里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意味,继而笑道:“有闵宁的味道。”
陈易一时疑惑,不知她意欲何为。
下一瞬,秦青洛手腕一倾,竟直接将盏中残酒往自己已然微敞的胸口处一淋!
冰凉的酒液霎时浸透蟒袍前襟,深色的衣料紧紧贴附,勾勒出惊心动魄的饱满轮廓,湿透的绸缎在烛光下泛起暧昧湿润的光泽,山峦起伏处,水光莹莹,冷香混合着酒气与女子体温蒸腾出的浓烈气息弥漫开来。
陈易看得一愣,完全没料到这位女王爷会有如此狂放之举。
却见秦青洛进一步欺身逼近,几乎贴到他身上来。
酒气混合着她身上独特的冷香,好似秣马厉兵久渴血,带着强烈的侵略意味。
许是与闵宁针尖对麦芒下,压抑已久的报复心理作祟,许是真的醉意上了头,那些自见面以来的所有隔阂,在这一刻竟似骤然跨越了。
烛光勾勒着因醉酒和激动而泛红的肌肤,湿衣贴体,更显身段丰腴健美,每一道曲线都蕴**力量与美感。
陈易喉头微动,眼神暗沉下来,伸手欲慢慢揭开那件湿透的蟒袍,探寻内里风光。
正欲动作,秦青洛却一把按住他的手,蛇瞳灼灼,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喘息着低声道:
“这么多年了,今日…我想欺压在你头上。”
陈易动作一顿,抬眼对上她的目光,忽地想到那个地牢的噩梦。
他男子汉大丈夫,怎能走到那般结局?
于是,陈易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不轻,笑吟吟道:“我忍耐多日,岂能被王爷欺压?”
这话半真半假,带着戏谑,秦青洛一听,一下便听出了其中几分不甘始终居于人下的狼子野心。
好家伙,奸臣已经跳出来了,此子已昭然若揭了,不甘愿只做个唯命是从的下官。
秦青洛眸中厉色一闪,另一只手并指如剑,便朝陈易手腕穴道点去,陈易岂会轻易就范,手腕一翻,化掌为擒拿,反扣她的脉门。
两人在这瀚海楼之内,酒气氤氲之中,竟你来我往,似打非打地交手了几招。
动作不快,却劲风暗藏,杯盘轻震,衣袂翻飞间尽是试探与角力,与其说是搏斗,不如说是一场无声的、关于上下主导的争夺。
许久,秦青洛气息微乱,终究是醉后力弱半分,被陈易巧妙制住双臂,她挣了一下没挣脱,恨恨地骂了一声:“**!”随后喘着气问:“你想如何?”
陈易笑得更似奸贼,凑近她耳边,低声道:“自然是不愿只做一下官。”
自己想掀起的,是翻天覆地的风浪。
秦青洛蛇瞳眯起,反唇相讥:“若寡人…仍想做个王爷呢?”
陈易却不接这硬邦邦的话头,反而把难题轻巧地抛了回去,笑道:“那王爷自己想个两全其美之策?”
立马便将皮球踢回,好整以暇地等着看这位醉意盎然的女王爷能拿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方案。
陈易正饶有兴致地等着秦青洛的“妙计”。
只见秦青洛被他半制着,推开他的手后退了半步,缓缓抬起头,脸上醉红与威严交织,那双蛇瞳里竟闪过一丝近乎顽劣的挑衅光芒。
紧接着,她腰肢猛地发力,一条修长有力的腿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和角度,倏然扬起,以另一脚为支撑,成了一个极其标准且充满力量感的…一字马。
蟒袍下摆因这剧烈的动作而滑落,露出一截光洁紧实的大腿,线条流畅无比,在烛光下泛着光泽。
这个动作由这位平日威严端方的女王爷做出来,陈易顿时目瞪口呆,脑子都空白了一瞬。
秦青洛将他的震惊尽收眼底,她微微喘息着,似因醉意脸颊潮红,却硬是撑着一股气,居高临下地反问,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挑衅:
“你…够得着么?”
陈易吞了口唾沫,
这何其威风堂堂的女王爷啊……